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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第一景

  是梅花正開的時候,高府花園裡的梅花也開得這般茂盛了。但是園子裡卻非常寂寞,寂寞到看不見一個人影,就任它冷冷清清地散溢著幽香。那一叢叢的梅樹遠遠望過去,像雪林,像冰穀,泛漾于寧靜的天空,冷豔而沉穆,如若靜女。

  初春的天氣,相當暖和。湖水明淨,閃耀著那映在衣中的花影。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悔花也降在做她的夢。

  這時,高府裡整個是一片喧鬧,只有這園子是另外的一個天地,是一個夢境。這屋子裡的主人們多半都不大喜歡梅花的,而那真愛梅花的人卻為了別的事困住了身子,不能到園子裡來。

  兩三天來高家所有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部在忙言辦喜事。凡進寬大的庭院裡,散佈著許多言人,唱戲的,幫廠的。 還有那滿臉笑容到處張羅著的主人,和一些忙上忙下的僕役。院子裡搭台唱戲,大廳裡擺著宴客的酒席。

  是午後二時的光景,賓客們正在用喜酒,新娘的花轎就快要抬進來了。

  這時洞房呈是非常安靜的——它是靠近花園的一間屋子,往年是少小姐,遠親近戚小時一塊兒讀書的所在——滿屋洋溢著喜氣。這不是一間正方形的屋子,面對著觀眾的這面牆是一個高大的門,通外院的門上有雕細花的格子,由中間向兩面開的。門左——以演員的左右為左右——牆角處放一隻紅木高腳花架,架上一個大理石淺盤,盤裡養著山石盆景,上面垂著吊蘭小草。架左的牆稍稍斜下來,這面牆上開著一列寬敞的長窗,正對著窗外的花園。打開窗子可以看見園裡澈澆的湖光與雪似的梅樹。

  窗左再折下來又是左牆;靠牆放著一張紅木長炕椅,椅上套著藍緞子棉墊,中間一張少炕几,幾上放著一個紫銅印香盒子。正面牆句右折下來是右牆,靠正面牆牆角處放一張紅木小條桌,桌上放著帽筒,裡面插看拂塵,還有一把細瓷彩花大茶壺。條桌右一個較小的門,通內院的,門上掛著古銅色緞門簾。

  門右的牆又正折過來,面對著觀眾是洞房中最引人注目的新床。這床十分寬大,床前橫放著一條半尺高的踏板,兩端吝立一個櫃,是放鞋用的,也可以坐人。踏板外才是床的框子,框子很寬,上面是缽空描金的鳳凰和牡丹。床上有疊得高高的繡花閃緞被和繡花枕頭粉紅洋結帳子,卡色緞子帳簷,繡著梅花。床前左面放一張紅漆方凳。床右空著一塊地方,用米色綢慢子這住,裡面是放箱子和換衣服洗臉的用具,再折下來是右牆,靠牆一張流妝台,中間是圓鏡子,鏡子兩端各有兩個個抽屜,面上放著玻璃盒子,粉罐,胭脂盒等化妝品,抽屜裡放了梳子與零星首飾。臺上有一個青色假龍泉窯大花瓶。

  還有一個嶄新的錫燈盛。

  梳粧檯兩邊放兩張福建紅漆圓凳,屋正中一張紅木八仙桌。上面放對錫燭臺,高插著一對龍鳳喜燭,旁邊一個紅漆大果盒,蓋子掀著墊在下面,盒裡放些喜餅,掛元,棗栗之類。燈右四個紅彩金花的細瓷蓋碗,左面長窗上掛著深紫色窗帷,兩旁垂著紫銅鉤。炕椅前中間一個瓷痰盂。左牆炕椅上掛著粉色飛金蠟箋的四幅屏,屏左掛一個白底子藍花葫蘆形扁花瓶,瓶裡插著松柏枝。屏右一個掛鐘。

  梳粧檯右牆上,桂一個烏木正方圓角鏡框,框裡是白緞子繡的鴛鴦,鏡框上下都是桃形的銅釘桂著托著。

  〔開幕時,炕几上的香盒裡正燃著檀香未,香煙繚繞,一對龍鳳燭照得滿屋喜氣洋洋。四太太王氏和五太太沈民立在正中門外,正對著一些親戚們招呼著,說著,笑著,行著禮。那些親戚老太太們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應和。丫頭僕婦也在攙著扶著,連聲答應主人們的喊叫。外面又有知以的老僕高呼「某大人到」或者「某太太到」「某老爺到」,拖著莊嚴而悅耳的腔調,嘹亮的喊出來。在這些喧雜的聲浪中還隱約聽見遠處鑼鼓,唱戲和喝彩的聲音。過時——王氏(點著頭,笑說)伯母!慢點走!婉兒,快點扶著馮老太太下臺階。—一走好!走好!—一我們還要照應著新房。

  沈氏(大聲,指手畫腳地)慢慢走!——不對,戲臺在那邊!在那邊戲臺!——太親母!我門就來,我們照應一會新房就來。

  老太太們和其它的女賓們(客氣著,有的笑,有的喊,有的仿佛正顫顫巍巍下著臺階,一片混刮,的足步和笑語聲夾雜在一起)是阿。 進去吧!我們認得!——不用扶了!

  ——四太太,你們招呼別的客人吧!一五太太,進去吧!歇一會兒吧!

  —戲臺在那邊?曉得了。——請回請回吧!

  沈氏(又連忙喊)喜兒!你炔扶著呀!——慢走!慢走!(嚴厲地)淑貞,好好跟琴表姐走路!別亂跳!

  王氏(在沈氏還在嚷著送客的時候已轉過身產,似乎有些疲倦地)哎!

  (王氏——四太太,高克安之妻——身材不高,尖尖的瓜子臉,嵌上一對芝麻大的小眼,一眨一眨地,專為暗地探取人的眼色。薄片子翹嘴,滿臉機巧酸刻的神氣,短短的衣領上露出一段細而長的黃頸脖,走起路來斯斯文文,擺東擺西,像一隻灑面上的鴛鶿。說話聲音尖銳,冷言冷語地時常帶出嘲諷的冷笑。在大家庭的明爭暗鬥的空氣中過久了,耳儒目染,無意中就會流露出一種幸災樂禍。 看隔壁戲①的態度。他說話十分小心,明白自己在家中所處的地位。除了在有人侵犯到她切身的利益時,她的言語,總是模棱兩可的。她穿著繡花的紅湖縐裙,青緞鞋,上面罩著一件雪青色團花緞皮襖。

  沈氏(防佛做完了一件大事,深深歎了一口大氣,才十分吃力地轉過身來,自得地)可把我累昏了:這幫老太太們!

  [沈民——五太人,高克定之妻——生得胖,走到人前笑叫呵的,肥答答的,暮一看覺得可喜,細細審視就會令人生厭。她的性情有人認為是豪爽,實際上卻是粗野。聲音洪亮,說起話來,指手畫腳,除了在她的公公高老太爺,和其他嚴厲的長輩們面前,總是高談闊論,如入無人之境。講完了,別人不知說些甚麼,自己也不知說些甚麼。任何事無論巨細,她總喜歡參預。目的未必在自己要做主角,她的見解是:只要有了地一份,這事匣不會錯。

  有心眼,不過都是些不足輕重的,並且心裡也擱不住。佰貌庸俗,方面大耳,塌鼻子,腫眼睛泡,厚嘴唇包不住牙齒,寬大的前額,兩鬢又齊又方,垂下一大給「劉海」,烏黑油亮的髮髻上,斜插著一朵肥大的絨花。她也穿著紅裙,元色湖繪襖。濃妝豔抹,頭上手上滿戴著珠翠首飾。她拿著一條粉紅手帕,不住地扇,似乎忙了一天,現在才剛剛歇歇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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