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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思懿 (突然對那聲音來處)討厭!(轉向文)「勉強就不好」,什麼事都叫你這麼縱容壞了的,我問你,八月節大清早回娘家,這是哪家的規矩?她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家裡景況不好,下人少,連我也不是下廚房幫著張順做飯。(刻薄地)哼,娘家也沒有錢可一小就養成千金小姐的脾氣!(對曾霆咻咻然)你告訴她,到哪兒,說哪兒,嫁到我們這讀書的世家,我們家裡什麼都不講究,就講究這點臭規矩!

  〔由通大花廳的門跑進來雄赳赳的袁圓小姐,這一個一生致力於「人類學的」學者十分鍾愛的獨女。她手提一桶冷水,穿著男孩兒的西式短褲,露出小牛一般茁壯的圓腿,氣昂昂地來到門檻上張望。她滿臉頑皮相,整天在家裡翻天覆地,沒有一絲兒安閒。時常和男孩兒們一同玩耍嬉戲,簡直忘卻自己還是個千金的女兒。她現在十六歲了,看起來,有時比這大,有時比這小。論身體的發育,十七八歲的女孩也沒有她這般豐滿;論她的心理,則如夏午的雨雲,陰晴萬變。正哭得傷心,轉眼就開懷大笑,笑得高興時忽然面頰上又掛起可笑的淚珠,活脫脫像一個莫明其妙的娃娃。但她一切都來得自然簡單,率直爽朗,無論如何頑皮,絕無一絲不快的造作之感。

  〔她幼年喪母,哺養教育都歸思想「古怪」的父親一手包辦。「人類學」者的家教和世代書香的曾家是大不相同的。有時在屋裡,當著袁博士正聚精會神地研究原始「北京人」的頭骨的時候,在他的圓兒的想像中,小屋子早變成四十萬年前民德爾冰期的森林,她持弓挾矢,光腿赤腳,半裸著上身,披起原來鋪在地上的虎皮,在地板上扮起日常父親描述得活靈活現的猿人模樣。叫囂奔騰,一如最可怕的野獸。末了一個飛石幾乎投中了學者的頭骨,而學者只抬起頭來,莞然微笑,神色怡如也。這樣的父女當然談不上知道曾家家教中所寶貴的「人情世故」的。有一天大奶奶瞅見圓兒在鬱熱的夏天傾盆暴雨下立在院中淋雨,跑去好心好意地告訴她的父親,不料一會兒這個父親也笑嘻嘻地光著上身拿著手巾和他女兒在急雨裡對淋起來。這是一對古怪的鳥兒,在大奶奶的眼裡,是不吃尋常的食物。

  〔她穿著短袖洋襯衣,膠鞋,短褲。頭髮短短的,汗淋的臉上紅噴噴的。

  袁 圓 (指著曾霆)曾霆,你好,鬧了歸其,你在這兒!(說著就提起那桶水笑嘻嘻地追趕上去,弄得曾霆十分困窘,在母親面前,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曾 霆 (大叫)水!水!(不知不覺地躲在父親後面)

  曾思懿 (驚嚇)涼水澆不得!(拉住她)袁小姐我問你一句話。

  袁 圓 (回轉身來笑呵呵地)什麼?

  曾思懿 (隨嘴亂問)你父親呢?

  袁 圓 (放下水桶,故意沉穩地)在屋裡畫「北京人」呢。(突然大叫一聲貓捉耗子似的把曾霆捉住)你跑?看你跑到哪裡?

  曾 霆 (笑得狼狽)你,你放掉我。

  袁 圓 (興奮地)走,我們出去算賬。

  曾思懿 (大不高興)袁小姐!

  袁 圓 走!

  曾文清 (笑嘻嘻地)袁圓,你要一個東西不?

  袁 圓 (突想起來,不覺放掉曾霆)啊,曾伯伯,你欠了我一個大風箏,你說你有,你給我找的。

  曾文清 (笑著)秋天放不起風箏的。

  袁 圓 (固執)可你答應了我,我要放,我要放!

  曾文清 (微笑)我倒是給你找著一個大蜈蚣。

  袁 圓 (跳起來)在哪兒?(伸手)給我!

  曾文清 (不得已)蜈蚣叫耗子咬了。

  袁 圓 (黠巧地)你騙我。

  曾文清 有什麼法子,耗子餓極了,蜈蚣上的漿糊都叫耗子吃光了。

  袁 圓 (頓足)你看你!(眼裡要掛小燈籠)

  曾文清 (安慰)別哭別哭,還有一個。

  袁 圓 (淚光中閃出一絲笑容)嗯,我不相信。

  曾文清 霆兒,你到書房(指養心齋)裡把那個大金魚拿過來。

  曾 霆 (幾乎是跳躍地)我拿去。

  曾思懿 (吼住他)霆兒,跳什麼?

  〔曾霆又抑壓自己的歡欣,大人似的走向書齋。

  袁 圓 (追上去)曾霆!(拉著他的手)快點,你!(把他拉到書裡,瞥見那只五顏六色上面有些灰塵的風箏,忍不住驚喜地大叫一聲)啊,這麼大!(立刻就要搶過來)

  曾 霆 (臉上也浮起異常興奮的笑容,顫抖地)你別拿,我來!(舉起那風箏)

  袁 圓 (爭執)你別拿,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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