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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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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了,這是海濱的一個靜寂的夏夜。 海水靜靜地睡著,只有些微的鼾聲打破了夜的單調。燈塔裡的微光在黑暗的水面上輕輕地顫抖,顯得太沒有力量了。 離海有裡多路遠,便是荒涼的街市。在夜晚街上更靜了。 雖然是在夏天,但這裡的夜晚從來就很涼爽:海風微微吹著,把日間的熱氣都驅散了,讓那些白日裡忙碌奔波的人安靜地睡下來。也有人不忍辜負這涼爽的夜,便把椅子擺在門前,和鄰居們閒談他們生活裡的種種事情,而最引起他們注意的便是那所新式建築的海濱旅館。 這四層的洋樓孤零零的高聳在那些鄰近的簡陋的矮屋上面,顯然是位置在不適宜的地方。它驕傲地俯瞰著那些矮屋,而且以它的富麗的裝飾、闊綽的住客和屋前的花園向它們誇耀。 在夜裡和在白晝一樣,這旅館和那些矮屋依然形成了兩個階級,過著兩種不同的生活。在旅館裡燈燭輝煌,人們往來,似乎比在白晝更活動了。 一輛汽車在旅館的大門前停住,司機下來開了門。一個瘦長的青年彎著身子從車裡出來,帶著好奇的眼光向四處看,似乎有點奇怪:這樣的旅館竟然安置在如此荒涼的街市中間。 從旅館裡走出來兩個侍役,都帶著恭敬的笑容,一個從司機手裡接了那兩件並不很重的行李,另一個引著青年走過微微潤濕的草地,向裡面走去。 那青年踏上了石階,昂然走進門去。他走了不到幾步便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從樓梯上下來,穿的是白夏布衫和青色裙子。她有一張豐腴的臉,白中透紅的皮膚,略略高的鼻子,和一對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左眼角下嵌著一顆小小的黑痣,嘴邊露著微笑。 他望著她,呆了一下,就驚喜地叫起來:「密斯張。」 她馬上轉過身子驚訝地望瞭望他。她忽然微微張開嘴,嘴唇皮一動,微笑了。於是她迎著他走來,兩顆漆黑的眼珠發光地看著他,問道:「周先生嗎?幾時回來的?」 「快一個星期了,」他愉快地答道。「我去看過劍虹,說我要到這裡來小住一些時候。他說密斯張也在這裡,要我來看看你,想不到一到這裡就遇見了。真巧得很。」 「是的,真巧。我也想不到周先生會到這裡來。劍虹先生前兩天有信來也不曾提到周先生回國,所以我不知道。」她歇了歇,不停地用她那對明亮的眼睛看他,態度很大方。 他還來不及想到適當的話,她又接著說下去:「我打算在這裡住過這個暑假,順便溫習功課。今年我不回家。一個人住在這裡雖然清靜,只是讀書沒有人指導也不方便。現在周先生住在這裡,我倒可以常常向周先生請教了。」 她的臉上籠罩著一道喜悅的光。她顯然很高興這次意外的會面。她的家就在鄰近的一個城市裡,搭小火輪去只有一天的路程。所以她說了今年不回家的話。 「密斯張,你太客氣了,我哪裡配說指教人?我們在一起研究就是了,」他謙遜地說著,心裡也很高興。 「我說的是真話,倒是周先生太客氣了。以後請教的地方多著呢。」她還想說下去,忽然瞥見那兩個侍役,一個提了行李,一個垂著雙手,都恭敬地立在旁邊帶笑地看他們兩個說話,她便說:「周先生住幾號房間?我現在不打擾周先生了。 ……我就住在二樓十九號,周先生有空請來玩。」她向他點了點頭,並不等他回答,就走進旁邊一間題著「閱報室」的屋子去了。 這裡周如水也對她點了點頭,帶笑說,「等一會兒把房間弄好,我就過來看密斯張,」於是跟著侍役上了樓。 侍役們在三層樓上一個房間的門前站住了。空手的侍役掏出鑰匙開了門讓周如水進去,接著另一個侍役也提著箱子進來。 「就是這個房間,周先生中意嗎?」空手的侍役這樣說了,接著又說一些形容這房間的優點的話,便抬起臉恭敬地靜候著他的回答。 周如水向四面看了一下,覺得這房間大小還中意,陳設也過得去,便點頭答道:「還可以。」他看見窗戶大開著,便走到窗前。他從窗戶望外面,遠遠地是一片黑暗的水,一線燈光在水面蕩漾。涼爽的夜氣迎面撲來,他覺得十分爽快,抬起頭去望天空,滿天的星斗對著他在搖晃。他又把頭埋下去,從各個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正照在草地和矮樹上。 「這裡很不錯。」他回過頭來向侍役稱讚了一句,又問:「這是多少號房間?」 「三十二號,」侍役得意地答道。那個提行李的侍役已經走出去了。 「周先生沒有用過晚飯嗎?」侍役又問。 「吃過了。你給我弄點茶來吧,」周如水說著,就脫下他的太陽呢西裝上衣掛到衣架上去。 侍役答應了一個「是」字,往外面走了。 房裡剩下周如水一個人。他望著五十支燭光的電燈泡,慢慢地噓了一口氣,又把眼光移去看那個畫得有花卉的方燈罩。 於是他在那把有白布套的躺椅上坐下去,慶倖似地自語道:「在這裡該可以有一些時候的安寧了。我一定要有一點好的東西寫出來才好。」他微笑地閉上眼睛來體會這安靜的快樂,可是白衣青裙的影子卻突然闖進他的眼簾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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