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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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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父親不狠心的你見過幾個?你想二姐為什麼要走?你想蕙表姐是怎樣死的?」淑華爭吵似地大聲說,她仿佛要把一肚皮的悶氣全吐出來。 琴瞅了淑華一眼。枚少爺埋下了頭。芸也紅了臉。覺民走到淑華身邊,把手搭在她的肩頭,溫和地說: 「三妹,你不要專說這種話。將來的事情哪個曉得?二姐可以回來,三哥也可以回來。社會天天在進步。三爸」他剛說到這兩個字,忽然機警地說:「媽來了,不要再講這種事情。」他看見翠環提著一盞風雨燈,從山石和芭蕉後面轉了出來。 眾人的視線全往門外看去。周氏搖晃著她那個相當胖的身體有點吃力地向石階起來,在她後面緊緊跟著瘦長身材的張氏,張氏的腳是放過的,比周氏的腳大一點,走起路來容易些。 「三嬸也來了,」淑華詫異地說。 周氏和張氏進了屋裡,覺新也來了。周氏含笑地說:「我把三嬸給你們請來了。」 「好得很,三舅母很少跟我們在一起耍過。不過我們不大懂規矩,三舅母不要見怪才好,」琴接口歡迎地說。 「琴姑娘,你怎麼這樣客氣?我只怕我們長一輩的人攪在你們中間會打斷你們姊妹的興致,」張氏謙虛地笑道。 「明明是三舅母客氣,三舅母反倒說我客氣!三舅母肯來,我們是求之不得的,大舅母,三舅母,你們請坐罷,」琴陪笑道。 「三嬸,今天是媽請客,你要多吃酒,」淑華插嘴說。 覺新吩咐綺霞道:「綺霞,你去喊黃媽把酒燙好拿來。」綺霞答應一聲連忙走出去了。 「三弟妹,不要客氣了,請坐下罷。芸姑娘,琴姑娘,你們也都請坐,」周氏讓道。眾人還謙讓一番,後來才坐定了。 周氏嗑著瓜子跟張氏講了兩句話,她看見眾人都現出拘束的樣子,便鼓舞地說:「今天我們只算是『扮姑姑筵,大家不要顧什麼長輩幼輩,要隨便一點才好。太拘束了,反而沒有意思。」 「是啊,我也覺得要隨便一點才好,」張氏附和地說。她又對淑華說道:「三姑娘,你平日興致最好,愛說愛笑,今天不要因為我同你媽在這兒就顯得拘束了。其實我們也喜歡熱鬧的。」 「我們吃菜罷,」周氏拿起筷子向眾人讓道。 「大家看,還是大舅母客氣,」琴抿嘴笑道。 「大哥,我還怕你不來了,你吃過飯嗎?」淑華帶笑問道。 「飯吃完了,我才走的。我還跟那個姓李的佃客吃了兩杯酒。他們還沒有散。三爸還在跟他們講今年收租的事情。我打起媽的招牌,又說要陪枚表弟,才走出來了,」覺新紅著臉興奮地說;他回過頭向門外叫了一聲:「酒!」 綺霞和黃媽兩人拿了酒壺進來。黃媽對翠環說:「翠大姐,你們兩個斟酒。我去端菜。」翠環答應一聲從黃媽的手裡接過了酒壺,拿著它和綺霞一同到席前去。 周氏看見酒來,便帶笑對琴說:「琴姑娘,你說得有理。現在就先罰我吃杯酒。過後我還要跟你猜拳。」她把面前的酒杯端起來喝了一大口酒。眾人都跟著她把酒杯放到唇邊。 黃媽端了第一道菜來,就留在這裡。第二道菜是張嫂端進來的。她把菜碗交給黃媽,便又出去,碗由黃媽端上桌子。翠環、綺霞兩人拿著酒壺到各人面前去斟酒。 吃了兩道菜,周氏便對琴說:「琴姑娘,現在猜拳好不好?三拳兩勝,三次一杯酒。」 「我不敢跟大舅母猜,」琴笑著推辭道,「我猜得不好。」 「我不見得就比你好,我也難得猜拳,」周氏說。 「琴姑娘,你不要客氣了。猜拳不過助興。今天大家高高興興的,你也不推辭了,」張氏在旁勸道。 「琴姐,做事要痛快,你怕吃酒,我替你吃好不好?」淑華激勵道。 「好,我陪大舅母猜。不過我實在不會吃酒,每次吃半杯罷,大舅母覺得怎樣?」琴望著周氏說。 「也好,就依你,」周氏滿意地答道。她一面又吩咐綺霞和翠環快把酒斟好。她看見兩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滿了,便望著琴做了手勢。然後把手放出去,一面叫道: 「五經魁首。」 琴也含笑地放出手去,她叫了一個「四喜」。眾人感到興趣地旁觀著。 她們兩人都猜得不大好,不過琴更差些,她的聲音也不響亮。猜了三下,琴便輸了一拳;接著再猜四下她又輸一拳,便望著酒杯說:「我原說不會猜,現在果然輸了。」 「琴姐,不要多說,快吃酒,」淑華催促道。 「第一次不算什麼,我也猜得不好。」周氏高興地說。 第二次開始,周氏又勝了一拳。 「琴姐,小心點,」淑華提醒道。 「琴妹,我替你猜好不好?」覺新忽然自告奮勇地說。 「不要緊,還是我自己猜,」琴帶笑說。她又把手放出去,猜了七八下她居然勝了一拳,接著她又勝一拳。她快樂地說:「大舅母輸了。」 「媽吃酒,媽輸了,媽可以多吃一點,」淑華得意地說。「綺霞,給太太斟酒。」 「三女,你應該幫我才是,你怎麼倒幫起你琴表姐來了?」周氏喝了半杯酒,帶笑地埋怨淑華道。 「大嫂,你不曉得年輕人總是幫年輕人,」張氏帶也一點感慨地說,她勉強地笑了笑。眾人聽見這句話,都想起遠在上海的淑英來了,連淑華也呆了一下。 「琴姑娘,邊一次你贏不了!」周氏連忙用這句話來攪動剛剛靜下去的空氣,她又把手放出去。琴先贏了一拳。周氏也贏一拳。但是最後還是琴得勝了。 「這是大舅母讓我的,」琴笑道,她看見周氏又喝了半杯酒。 「琴姑娘的拳很不錯。芸姑娘,你跟她猜猜看,」周氏鼓動芸道。 芸正有這個意思,經周氏一說,便對著坐在她旁邊的琴說:「琴姐,我們照樣猜三次。」 琴躊躇一下,然後笑答道:「好,不過我以後再不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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