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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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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酒館裡出來,天已經黑了多時了。初秋的微風吹拂著他們的發燒的臉。覺慧穿著他那件青灰色斜紋布的夾袍感到了一點涼意。他們立在簷下,看著街上擁擠地往來的行人。吳京士第一個走到覺慧的面前向他伸出手,說:「我有事情先走了。明天早晨我不來送你,我們就在這兒告別吧。祝你一路平安。」於是兩個人握了手。覺慧接連地說:「謝謝你。」兩個人各說了一聲「再見」以後,吳京士就消失在人叢中了。以後又陸續地走了幾個人。張還如也告辭回學校去了。 「我們送你回家吧,」張惠如提議說,紅紅的三角臉上兩隻小眼睛光閃閃地望著覺慧的臉。 覺慧點頭答應了。他們四個人便擠進熱鬧的人叢中去。但是走了兩條街,陳遲又轉彎走了。 他們走進了一條僻靜的街道。黯淡的街燈在月光下顯得沒有顏色。幾家公館的大門只是幾個黑洞。有兩三家牆內大槐樹的影子映在銀白的石板上,一枝一葉顯得分明,不曾被人踏亂,又不曾被風吹動,好像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圖畫。 「這個城市怎麼會這樣清靜?」覺慧疑惑地想道。他不想說話,卻抬起頭默默地望著在藍空航行的一輪還不太圓的明月。 「好月光!真是月明如水!後天就是中秋了,」張惠如讚歎地說。他接著又問覺慧道:「覺慧,你離開這兒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覺慧還沒有答話,黃存仁就接口說:「這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他到下面去,會找到更好的環境!」 「我幾個親愛的人都在這兒。你們想我怎能沒有一點留戀?」覺慧用力說出了這樣的話。他指的是這兩個朋友,還有家裡的幾個人。 他們終於到了他的家。一聲「再見」就把他跟兩個朋友分開了。他走進公館裡,不先進自己的房間,卻一直往覺新的屋裡走。覺新和覺民在那裡談話。 「大哥,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出這句話來。 「明天早晨?不是說過了中秋,大後天走嗎?」覺新的臉色馬上變了。他推開椅子站起來。 覺民也吃驚地站了起來,望著覺慧的臉。 「船臨時改了期,這是黃存仁的親戚包的船,所以由他決定。我也是今晚上才曉得的,」覺慧激動地說。 「想不到這樣快!」覺新一隻手按著寫字臺,失望地自語道。「那麼,就只有這個晚上了。」 「大哥,」覺慧充滿感情地喚了一聲。覺新眼裡包了淚水,掉過頭去看他。覺慧便說下去:「我本來想早點回家,我還可以跟你們在一起吃頓飯。然而他們一定要給我餞行,所以我到這時候才回來……」他咽住了下面的話。 「我去告訴琴,她有話跟你說,明天恐怕來不及了,」覺民說著就拔步往外面走。 覺慧一把抓住他,一面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到她家裡去!你要去打門嗎?不要壞了我的事情。」 「那麼她就沒有機會跟你見面了,」覺民失望地說,「她會抱怨我的。她囑咐過我好幾次。」 「我們明天大清早就去看她,我想一定有時間,」覺慧看見覺民的懊惱的面容,便這樣安慰他道,其實他還不知道明天早晨究竟能不能去看琴。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覺新關心地問道。 「都好了,都送去了。就只有三件:一個鋪蓋卷,一個網籃,一個小箱子。」 「你衣服帶夠沒有?要多帶一點,天氣漸漸地冷起來了,」覺新含著眼淚囑咐道。他的眼光又在覺慧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夠了,我帶得多,你放心,」覺慧點著頭答道。 「你帶的路菜還太少。我房裡還有幾筒罐頭火腿,是別人送我的,我找出來給你帶去,」覺新說,他不等弟弟回答,就走進裡面房間,捧了四個罐頭出來。 「其實我已經用不著這許多了,在路上菜是不會少的,」覺慧看見覺新在替他包紮這四筒罐頭,感激地說。 「不要緊,多帶總不會有害處,橫豎我自己又用不著,」覺新已經把罐頭包紮好了,便放在覺慧的面前。 「路費問題還是照上次商量的那樣辦吧,」覺新又對覺慧說,「我給你把錢分寄在重慶、漢口、上海的郵局,你親自去取,我明天就去寄。我昨天交給你的錢還夠吧。不然我再給你一點。」 「夠了,我想已經很夠了。帶著那麼多銀元,路上很不方便。幸而最近這一路還太平,」覺慧答道。 「是的,幸而這一路還太平,」覺新機械地念道。 覺民也跟覺慧談了幾句話。 「三弟,你應該去睡了,明天你要起個絕早,又要接連坐幾天木船,你應該好好地休息,」覺新溫和地說。 覺慧含糊地答應一聲。 「以後就是你一個人了,寒暖飽饑都應該留心才是。你素來對這些事情不注意,可是在外面比不得在家裡,一有病痛,是沒有人照料的,」覺新又關切地囑咐道。 覺慧依舊含糊地答應一聲。 「你沿途要多寫信來,你的書等你到了上海我就給你寄去,」依舊是覺新的話。 覺慧唯唯地答應著。 「你在上海,要用錢你儘管放心用。不管你進什麼學堂, 我總負責接濟你經費。你放心,家裡有我在,不會對你怎樣,」覺新繼續說,眼淚流到臉頰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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