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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3)


  婉兒紅了臉,低下頭不作聲了。坐在床沿上的瑞玨用責備的眼光看覺慧,溫和地說:「三弟,人家心裡不好過,你還忍心笑她。」

  「我這是無心說的,」他分辯道。他忽然記起了倩兒在花園裡告訴他的話,他對婉兒只有好感,他同情她,想對她做一件好事,或者說一句好話。他便對瑞玨說:「你還好意思說我!她今天回來,你們不請她到外面去看戲,大家守在屋裡流眼淚。這不是笑話?」

  「三弟,我說不過你,看不出你的嘴倒厲害!」瑞玨裝出生氣的樣子說,把手裡的團扇搖了幾下。淑華和淑貞在旁邊笑了。

  「你說不過他,讓我來說!」淑英接口說下去。她看見婉兒還站著便對她說:「婉兒,你只管坐下,不要跟他客氣。」這時覺慧也已經找到凳子坐下了,婉兒便默默地坐下去。淑英又對覺慧說:「外面的戲一點沒有意思,那般男客人真不害羞,總是點些汙眼睛的戲。婉兒回來的機會不多,她要跟倩兒她們談點私房話,我跟她分別了幾個月,也很想念她,所以我們安排好在這兒見面。她們談得正好,卻讓你來打岔了。我問你,你做少爺的跑來做什麼?」

  「這樣說來,你是要趕我走了。其實我就會走的。這兒又悶又熱,好多人擠在一起,有什麼好!」覺慧說,但是他還不預備走。

  「三哥,你說走,為什麼又賴在這兒?你不要得意,已經有人給二哥提親了,下回就會輪到你頭上來的,」淑華在旁邊插嘴說,她的嘴快,終於洩漏了消息。

  「給二哥提親?哪個給二哥提親?」覺慧驚疑地問道。

  「就是馮樂山,說的是他的侄孫女,跟二哥同歲,不過脾氣很大,」淑華笑答道。

  「比二少爺小些月份,」婉兒接下去解釋道,「相貌倒還周正。」

  「又是那個老混蛋,」他氣憤地罵了一句,馬上站起來說:

  「我去告訴二哥去!」他說著就往外面走,還回過頭來把婉兒望一下,好像望一個就要永別的人。他看見婉兒正在跟倩兒她們低聲談話,他還看見淑華和淑貞對他做奇怪的笑臉。他在心裡也說:「我要馬上告訴二哥去。」他好像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似的。

  他走出房來,剛剛走到左上房前面的石階上,他就感到失望了。他看見覺民站在祖父和馮樂山的旁邊,馮樂山一邊扇著他那把金色大摺扇,一邊帶笑地向覺民問話,覺民居然恭順地回答。「為什麼要對那個人客氣?你跟那個劊子手談話!你不曉得他就是你的敵人,他正在破壞你們的愛情呢!」他在心裡暗暗地責備覺民。

  這個消息終於給覺民知道了。覺慧告訴了他,覺新也奉了祖父的命令來徵求覺民的意見。其實這所謂徵求意見並不是祖父的意思,祖父只是下命令,覺新也認為祖父的命令應當遵守,雖然他並不贊成祖父的決定。

  這對於覺民當然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可是他並沒有給嚇倒。他的回答很簡單,就是不願意。他說:「我的親事應當由我自己作主。現在我還年輕,正是應該讀書的時候,我不願意成家。」他還有許多話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自己作主的話,是不好對爺爺說的。我看或者可以用你年輕的理由向爺爺說。不過在我們家裡十九歲結婚已經不算早了。我也是十九歲結婚的。在爺爺看來,這也不成為理由,」覺新遲疑地說。

  「那麼照你看來就沒有辦法了,」覺民氣惱地說。

  「我不是說沒有辦法,」覺新連忙分辯道,但是他說不出後面的話。

  覺民把眼光死命地盯在覺新的臉上,他好像要看穿覺新的心似的。他記起一件事情,他用力說道:「你不記得今天下午你自己對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悲劇重演一次?……」

  「但是爺爺……」覺新拿祖父的話替自己辯護,他覺得覺民的話並不錯,但祖父的命令也是必須遵守的。

  「不要再提爺爺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覺民不等哥哥把話說完就打岔地說。他馬上回到自己的房裡去了。

  雖然是夜深,他還不肯睡。他跟覺慧商量了許久,兩弟兄同意了下面的一個辦法:反抗,反抗失敗便逃走,總之決不屈服。覺慧極力鼓舞覺民,一則因為他同情覺民,二則他要覺民在這個家裡開一個例子,給他和他們的兄弟們開闢一條新路。於是覺民興奮地馬上給琴寫一封短信,預備第二天早晨夾在一本書裡面叫人送去。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琴:

  不管你聽到什麼關於我的消息,都請你千萬不要相信,因為現在有人給我提親了。我已經答應把自己交給你,我決不會再收回來。你信賴過我,希望你信賴我到底。你看我怎樣勇敢地奮鬥!看我怎樣來贏得你!

  覺民。」

  覺民自己把信朗讀了兩遍,得意地自語道:「這是我們戀愛史上一件重要的紀念品了。」他又給覺慧看,一面說:「如何?」

  「好一個中世紀的騎士!」覺慧看了信,譏笑似地贊了一句,忍不住心裡暗笑,他想:「看你怎樣奮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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