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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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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的臉上微微起了紅暈,她帶笑地說:『我現在不告訴你,你將來自然會明白。』 「『我明白,明白什麼呢?』我故意做出不懂的樣子問。 「『你現在嘴硬,你將來接了三弟妹就會明白的。』 「我不回答她的話,我掉過頭看別處,方桌上的大瓷瓶和書桌上的小花瓶裡都插著梅花。淺紅色的花朵似乎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腦裡漸漸地浮起了另一張帶著淒哀表情的美麗的面龐。我想向嫂嫂說:『當心這梅花在分割大哥的愛情呢。』但是我沒有勇氣說出這句話來。 「『我好久沒有畫什麼了,這兩三年來因為照料海兒,把從前所學的都荒疏了。就是人好像也變俗了,』嫂嫂找出話來說,她的眼裡發出光輝,她似乎在回憶過去的生活。 「我想她也許在回憶她的彩虹一般美麗的少女時代的生活罷。我記得嫂嫂初來我家時和現在比起來並沒有大的改變,不過現在更大方一點,沒有從前那種嬌羞的姿態了。 「『作畫本來要看興致,興致好的時候作出畫來也比較好些。況且這是大哥要你畫的,所以畫出來特別好,』我說著又把話題轉到別的方面去,我問她:『嫂嫂,你是不是在回想從前在家的時候?』 「嫂嫂點頭說:『嗯,……那時候的事情,現在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夢。我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和現在情形不同。我除了一個哥哥外,還有一個姐姐,她大我三歲。我們天天在一處學畫,學詩。家父那時是廣元縣的知縣。我們就住在衙門裡面。我們姊妹住在一間樓房上,推開窗便是一個大壩子,種了些桑樹。一清早就有喜鵲在樹上叫,把我們早早叫起來。晚上一開窗,月光就照進房裡。夜裡很清靜。家母睡得很早。我們姊妹因為愛月總是睡得晏。我們常常開著窗,一面望月,一面閒談,不然就學作詩。有時候夜深了,忽然遠遠送來尖銳的吹哨聲,原來是跑文書的人來了。三弟,你曉得那時候緊要的信函公文都是專差送的,到一個驛站就要換一次馬,還有別的準備,所以遠遠地就吹起哨子,叫人早些給他準備好。這種聲音夜深聽起來很淒涼,我們睡著了,也會被它驚醒,那麼一晚上就不能夠再閉眼了。後來母親養蠶,我們給她幫忙,常常夜深我們還起來拿了燈,下樓到蠶房去看桑葉是否稀少。那時我的年紀還很輕,但已經和大人差不多了。那種日子過得真有味。不久辛亥革命一起,家父辭了官回到省城來。我們漸漸長大了。後來家父說我們姊妹的畫可以了,便在外面扇莊裡拿了些扇子回來叫我們畫。我們接連畫了許多,得到的酬金,就拿來買些詩集和顏料。後來姐姐出嫁了。我們姊妹感情很好,真正捨不得分手。她出嫁的前一夜,我陪她哭了一夜。她出嫁後不到一年,就因小產死了。據說她的婆婆待她不大好。她本來也有些脾氣,在家裡的時候,家母事事將就她,在家裡嬌養慣了,嫁到別人家,當然受不慣苦,忍不得氣的……這些事情現在想起來真和做夢一般。』嫂嫂說到這裡,很感傷,眼圈也紅了,她便暫時住了口。 「我害怕嫂嫂會落淚,但是我的苯拙的嘴又找不到話來安慰她。我便問道:『嫂嫂,太親母和李大哥最近有信來嗎?他們都好罷。』她答道:『多謝你,我哥哥最近來過一封信,說他們都很好,他們一兩年內還不能回省城來。』我們又談了一陣,我就說要溫習功課,走出了嫂嫂的房間,又回到自己的房裡來。我還想著嫂嫂的話,可是我終於安靜下來,把《寶島》溫習了二十幾頁。我又感到寂寞、煩躁。我丟開書,在房裡大步踱著。我想到外面的一切。這種生活我不能過下去了。我覺得在家裡到處都是壓迫,我應該反抗到底。 「在午飯桌上聽見繼母對大哥談起四嬸、五嬸、陳姨太她們的戰略,他們很正經地談著,我不覺失笑了。飯後天還沒有黑盡,我到大哥房裡和他談到孝的問題。他太軟弱,他的顧慮太多。我很不滿意他,因為他的思想一天一天地回到舊的路上去了。我們正談得起勁,三嬸房裡的丫頭婉兒來叫大哥去陪張太親母(三嬸的母親)打牌,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我不大高興地問:『大哥,你又要去打牌?』他簡單地答道:『陪張太親母啊。怎麼好意思不去?』他就跟著婉兒去了。 「我有兩個哥哥:大哥天天打牌,為的是討別人歡喜;二哥現在天天到姑母家去教琴姐讀英文,晚上總不在家。我覺得我應該做一個和他們完全不同的人…… 「唉,這生活!這就是我的一天的生活。像這樣活下去,我簡直在浪費我的青春了…… 「我不能這樣屈服,我一定要反抗,反抗祖父的命令,我一定要出去……」 覺慧的日記本上只寫了這一天的日記,他第二天果然出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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