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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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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決定了以後,覺新便先回家去取東西。他再到醫院時,看見蕙平穩地沉睡著,才知道祝醫官已經來過,給蕙打了三針救命針,所以她現在還能夠熟睡。覺新的心裡稍微安靜一點。 過了半點鐘光景,蕙忽然醒了,於是開始喘氣,先前的種種病象完全發出來了。眾人驚惶失措,商量許久,便要覺新去請祝醫官。覺新也不推辭,匆忙地去了,等一會兒他陪了祝醫官走進病房來。 祝醫官把病人略微看一下,便搖搖頭說:藥量已經多得不能再多,也只有片刻的效力,可見藥已經無能為力了。國光央求他再打一針。他聳聳兩肩,攤開手,搖頭說:「沒有法子。現在不能夠再打針。再打,立刻就死。」 國光絕望地懇求祝醫官設法,覺新也請求他另外用別的藥救治。祝醫官沒有辦法,只得把各種強心劑、興奮劑的用法和效力告訴他們,並且坦白地說:「現在實在沒有法子。你們一定要我打針,就是要病人早點死。」祝醫官出去的時候,覺新把他送到門外。他看見旁邊沒有別人,便低聲對覺新說:她活不到一兩點鐘。如果不願意死在醫院,最好立刻送她回家。 這兩句話像一個晴天的響雷打在覺新的頭上。他茫然地點著頭,眼淚抑制不住地淌了出來。他回到房裡便同陳氏、周氏和國光商量。 「我看萬不能搬動。如果路上震動使她氣脫,那麼怎樣辦?」周氏第一個表示意見道。眾人都贊成這個見解。他們只得袖手等著死神的降臨。這時是十點半鐘,醫院已經關了大門。蕙在床上發出微弱的呼吸聲。周氏和覺新兩人時時在調藥。陳氏和楊嫂靜靜地坐在病榻旁邊守護病人,不肯把眼睛離開蕙的瘦得見骨頭的臉。國光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正是十一點鐘,蕙剛剛服過藥睡了。她沒有什麼可怕的病象,似乎仍舊靜靜地睡著。眾人稍微放了一點心,以為可以平安地度過這一夜了。國光仍然在打瞌睡。周氏有事情到外面去了。楊嫂輕輕地在屋角翻尋箱子裡的東西。陳氏和覺新兩人默默地對望著。窗外一陣風吹過,把沙土卷起飛舞,使屋裡的人略吃一驚。國光睜開眼睛一看,看見床上沒有變動,便又疲倦地垂下眼皮。覺新抬起頭去看蕙。 蕙閉著眼睛平穩地睡在那裡。臉色比紙還要白,嘴唇也枯萎了。兩頰的陷入使顴骨顯得很高。他注意地看這張臉,眼睛裡不覺浮出了淚水。他疑惑這是在做夢,他不能相信這張臉就是蕙的美麗的面龐,他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他的淚眼模糊了。他仿佛看見那張臉從枕上抬起來,眼睛微微睜開,求助地向他凝視。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眼去看。那張臉仍舊放在枕上,並不曾移動一下。他又注意地看它。他覺得蕙沒有聲息。 他得奇怪,驚恐地低聲對陳氏說:「大舅母,怎麼蕙表妹睡得連一點聲氣也沒有?」陳氏連忙走到床前伸手去摸蕙的臉頰和手,完全冷了。她便驚惶地喚道:「大少爺,你快來,快來。」 「什麼事?什麼事?」國光從夢中驚醒低聲驚呼道。他也走到床前去。周氏剛走進來,便跟著眾人站在床前。蕙的呼吸已經停止。她靜靜地死了。陳氏第一個放聲哭起來。 眾人圍著屍首哭了一陣。覺新站在旁邊,眼淚只管流著,卻哭不出聲。他心上痛得厲害。他躲在屋角過了一會兒,後來便止了淚走到床前對陳氏、周氏說:「大舅母,媽,不要傷心了。給蕙表妹辦理後事要緊。你們快點照料楊嫂給蕙表妹淨身。我出去打發人到鄭府和大舅那裡報信。」 國光看見覺新要出去,連忙將他的膀子抓住,張惶失措地含淚說道:「大表哥,你不要走。請你看在她的面上幫點忙罷。我簡直不曉得應該怎樣辦了。」覺新略帶憎厭地看了國光一眼。那個寬大的方臉無力地擺動著。他鄙夷地想:「這就是所謂奇才。」他又憤恨地想:「要不是為了你的緣故,她怎麼會有這樣的結局?你現在也來哭她了。」但是他立刻又把這一切的感情埋藏在心裡,爽快地答道:「你不要著急。我盡力幫忙就是了。我並不走,我現在出去打發人到你府上報信去。」他說罷生氣似地摔脫了國光的手,大步走出病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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