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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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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看見伯濤夫婦吵起來,連忙從中調解。徐氏也幫忙勸解。覺新卻默默地旁觀著。他看見他們只顧吵架,倒把蕙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他更覺心裡難受。他差不多要哭出來了。但是他始終不說一句話。周氏勸解了一陣,後來把陳氏說得氣平了。她們兩人便到周老太太的房裡去。伯濤看見陳氏一走,覺得沒有趣味,也就賭氣般地走了。剩下覺新、枚少爺和徐氏三個人在堂屋裡。 「大少爺,今天真對不起你。特地打發人把你請來,又商量不出什麼,」徐氏搭訕地說。 「二舅母還跟我說客氣話?我一天橫豎沒有什麼重要事情。不過蕙表妹的病倒是很要緊的,」覺新苦笑地答道。 徐氏把眉毛一皺,臉上現出愁容。她沉吟半晌,便說:「我看到蕙姑娘的病凶多吉少。照鄭家那樣辦法一定醫不好。也不怪嫂嫂要生氣。大哥總是一味袒護姑少爺,講面子,好像把自己親生女兒看得不值一文錢。蕙姑娘也真正可憐。」 徐氏的聲音挾著苦惱進了覺新的耳朵。在他剛才的氣憤之上又增加了悲哀。他絕望地想到蕙的命運和她這些時候所過的寂寞、痛苦的日子,比他自己被痛苦熬煎還要難受。他覺得胸口發痛。他有點支持不住,不肯留在這裡吃午飯,就匆匆地告辭走了。 這一次的商議並沒有一點結果。覺新在轎子裡仔細地想起前前後後的許多事情,他氣憤不堪。回到家裡他不等吃飯便到淑英的房裡去。琴也在那裡同淑英姊妹談話。她們看見覺新便驚喜地向他打聽蕙的消息。覺新正懷著一肚皮的悶氣無處發洩,便一一地向她們吐露了。她們也很氣憤。 「大舅太糊塗。這種人簡直不配做父親。」淑華十分氣惱地罵道。「可惜我不是蕙表姐,不然我一定做點事情出來給他看。」 「倘使你是蕙表姐,你又能夠做什麼事情。」琴故意望著淑華激勵地說。 「那麼我就到別地方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出去再說。」淑華不假思索地毅然答道。 「說得容易,你有這種膽量?」琴又嘲笑般地說。 「琴姐,你不要看輕我。到了那種時候你怕我不敢。我什麼都不怕,橫豎人家說我是個冒失鬼。」淑華掙紅了臉賭氣地說。 淑英聽見淑華的話,略微吃驚。這幾句話好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剛才心上還充滿著暗雲。蕙的遭遇像一個黑影壓住她,而且像一聲警鐘提醒她。她覺得自己逐漸逼近那個跟蕙同樣的惡運了。她應該決定一個步驟,採取一個方法:或是順從地趨向滅亡,或是掙扎地尋求解放。她在思索這件事情。她被許多思緒糾纏著。她慢慢地在理順它們。忽然淑華的話像一聲炮響把暗雲給她驅散,把思緒給她切斷了。她覺得心上一亮,似乎一切的疑問都得到解答了。她忍不住微微地一笑。 「好,畢竟是三表妹勇敢。」琴誇獎道。她一面掉眼去看淑英。她看見淑英的笑容,好像猜到了淑英的心理,便會意地對淑英點頭一笑。 傍晚克明回到家中,馬上叫王嫂去請覺新。覺新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心裡很緊張。克明正在書房裡翻看黃曆,看見覺新進來,便帶笑地對他說:「明軒,你來得正好,我們來定個日子。二女的親事,陳克家催我早日下定。我看早點辦了也好。不過日期太近了,我又怕忙不過來。」 覺新聽見這番話不覺一怔,馬上回答不出來。過了半晌他才勉強賠笑道:「那麼明年春天下定也好。時間從容一點,我們預備起來也更周到。橫豎二妹還年輕,」他說了這句話,馬上覺得克明多半聽著不順耳,便又迎合克明的虛榮心說:「我們高家嫁女比不得尋常人家,辦得不周到,面子上不好看。最好時間從容一點。」 克明認真地想了一下,才點頭說:「你這個意思也不錯。我托人去商量改在明春下定好了。」覺新又把劉升從鄉下回來講的情形向克明報告了。 「這樣也好。雖然吃虧一點,總可以敷衍過去了。不過這種軍閥割據的局面若不改變,以後田上的收入總不大可靠。我最近打贏了兩個官司,可以得到一筆酬金。我不想再買田。我打算買你們公司的股票。你給我留心辦一辦,」克明露出一點笑意說。覺新答應了一聲「是」。 克明略略點一下頭,又說:「明年給二女辦喜事,我想多花點錢,陪奩也要像樣一點。陳克家是常常見面的人,他又最愛講面子,不要給他笑話才好。」 「是,」覺新賠笑道。 覺新從克明的房間裡出來,感到一陣痛快。他得意地想:我今天把二妹救了。他知道淑英在覺民的房裡讀英文,便打算到覺民的房間去看她,把這個消息告訴她。他走出過道,又走了幾步,正要踏上覺民門前的石級,忽然一陣風把淑英讀英文的聲音吹入他的耳朵。他立刻想起了幾個月前覺民對他說過的話。他痛苦地想:現在離明年春天也只有幾個月。這短短的幾個月是很容易過去的。從下定到「出閣」,這中間也許還有幾個月的距離。但是這短短的幾個月也是很容易過去的。到了決定的時候,他還不是束手無策地讓她嫁到陳家去? 那麼他怎麼能夠說他把她救了?幾個月的拖延並不能夠減輕她的痛苦。她仍舊不得不被逼著去走蕙的路。想到蕙,他仿佛就看見那個焦黃的瘦臉和那種狼狽地嘔吐的樣子。於是連些微的愉快和安慰也馬上飛走了。他感到疲倦,便掉轉身子垂頭喪氣地走回自己的房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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