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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拿保赤散!」

  「保赤散很靈驗。」

  「三太太那兒有。」

  「綺霞去拿了!」

  「醫生來了嗎?」

  「醫生為什麼還不來呀?」

  「剛剛去請了,就會來的。」人聲這樣地嘈雜。琴和淑英姊妹連忙擠到前面去。

  何嫂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海臣躺在她的懷裡。那張可愛的小臉因為痛苦做出來可怕的怪相。小嘴裡接連地發出「唔,唔」的聲音,跟著這聲音他的手和腳痛苦地搐動起來。

  「海兒!海兒!」覺新帶著滿頭汗珠從外面跑進房來。他遠遠地瞥見了海臣的身子,便推開眾人,一下子沖上去,他幾乎撲倒在何嫂的身上。

  「海兒,你怎麼了?」他把頭俯在海臣的臉上,他急得哭出來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去。

  海臣不回答。他的眼睛半開半閉著,他已經不能夠辨認他的父親了。他除了痙攣地舞動手腳,痛苦地叫出「唔,唔」的聲音外,什麼也不知道了。

  「媽,我怎樣辦?」覺新抬起淚痕狼藉的臉絕望地攤開手頓著腳,望著周氏抽泣地說。

  「這不要緊。你不要著急……啊,保赤散來了。吃了保赤散就會好的,」周氏鎮靜地安慰覺新說。

  周氏從綺霞的手裡接過了保赤散,便上前去把它喂給海臣吃了。

  覺新這時心裡彷徨無主,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事情。他茫然地掉頭四顧,忽然瘋狂似地叫起來:「醫生呢?為什麼不請醫生?」

  「醫生就來了,已經去請過了,」人叢中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樣回答。

  「醫生為什麼還不來?」覺新依舊頓著腳焦急地說。他掉轉身子向外面走去。他剛走了兩步又回轉來。他仍舊站在何嫂面前。他剛剛看了海臣一眼,馬上又把眼光掉開。他到處看了看。過後他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含著眼淚,微微張開嘴,禱告似地低聲說:「玨,……玨,你保佑保佑海兒罷。」

  「王師爺來了!」一個聲音響亮地敲在他的心上。他的全身都震盪著這個聲音。他連忙掉過頭去看房門口。

  王雲伯,一個黑髮長須的醫生,被僕人袁成領著走進了房間。眾人連忙讓出了一條路。醫生安閒地走到海臣面前。綺霞馬上端了一個凳子來,請他坐,他便在何嫂旁邊坐下了。

  醫生伸出手去按脈,一面向何嫂訊問病狀,何嫂激動地說:「起先還耍得好好的,後來忽然抱著頭喊痛。我問他哪兒痛。他只抱著頭痛呀,痛呀喊個不住。後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醫生頻頻地點著頭。他又問了幾句話,都得到滿意的回答,便站起來。他的嚴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他客氣地對周氏說:「孫少爺的病不要緊,吃了保赤散也很好。我看是發肝風,因為肝熱太重,所以發肝風。這不是重病,不要緊,再吃一兩付藥就更好了。太太,請你們放心,等我來開個藥單子。」

  「難為先生費心。請到那邊簽押桌去開單子罷,」周氏欠身答道。

  醫生坐在書桌前寫好了藥方,便由覺民陪著出去了。

  淑華已經封好了脈禮,看見醫生出去,連忙把它交給綺霞,低聲催促道:「快,快送去。」

  「嗯,」綺霞倉卒地答應一聲,就往外面飛跑。

  「綺霞!」周氏忽然叫道。但是綺霞已經聽不見喚聲了。

  「綺霞送脈禮去了。媽喊她有什麼事?」淑華接口說。

  「那麼喊張嫂去罷,喊個大班去把藥立刻揀來!」周氏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出去喊!」覺新說了這四個字,不等別人答話,便抓起藥方往外面跑了。這天的傍晚,覺民、琴和淑英、淑華姊妹在覺新的房裡閒談,何嫂抱了海臣從外面進來。海臣看見琴便親熱地喚了一聲:「琴孃孃。」琴高興地答應了一聲,站起來,伸手去輕輕地捏了一下海臣的臉頰,笑問道:「你今天早晨在做什麼?」

  海臣微微笑著,歇了片刻,才清晰地說:「今天把你們嚇倒了。」

  「你為什麼要嚇我們?」琴溫和地問。

  海臣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認真地說:「我以後再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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