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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夏侯英不敢再在這裡耽延,恐怕萬一這時來了燈光,自己再想撤身,就不容易。回頭瞥了一眼,見迎著大門是三座屏門,當中這道屏門較為寬大,是六扇木屏門。當中兩扇開著,迎門有木影壁,裡面似有燈光。兩旁的兩座小門,不是坐西向東了,左首的是坐北向南,右首的是坐南向北,兩邊的門全虛掩著。見北邊這道門裡比較黑暗,不管他闖得闖不得,一縱身躥到北邊的門首,輕輕的一推,小門應手開開,夏侯英放輕腳步,閃入門內。容得回身掩門,那個傳話的壯漢,已從耳房中出來,徑奔中庭往裡走去。夏侯英這才把心放下,轉身往裡看,只見這裡面是一道狹長的院落,北面上一排矮屋,數了數一共十二間,倒有一半窗上透著燈光,南面上是中院的後簷。夏侯英越看這裡的屋室建築,處處顯著各別另樣。這種情形或許是這裡的風俗不同,但是這浙南並非是邊荒之區,自己在別處並沒見過這類不倫不類的建築。遂隱蔽著身形,到了一處有燈光的窗下,只聽裡面有人似在說著話。夏侯英輕輕的把窗紙點破,往裡偷看時,只見屋中有不少人,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匪徒單獨走到公案前。只見這匪徒面向著燈光,夏侯英看得很是清楚。見這匪徒好英勇的一份相貌,粗眉巨目,兩眼映著燈光,炯炯有神。這時向座上的匪首一拱手,似說了幾句什麼話。座上的匪首忽的怪目圓翻,一拍公案喝道:「侯琪,你身為舵主,不想盡心報效,反敢克扣公款,你天良何在?我早就知道你不夠朋友,只為念其同處在鳳尾幫旗幟之下,不肯公然揭穿你這種卑鄙行為,你反倒認為我這沒有兵權的香主可欺。你累次克扣的銀兩,趁早補出,咱們沒有別的話說,你今夜沒有個交代,想用虛言搪塞,那算妄想!」這時說話聲音一大,夏侯英全聽見,心想他們這一窩裡反,我倒可從中下手。再往下聽時,只見那個叫侯琪的,竟自冷笑一聲道:「羅香主,你先別以上壓下,血口噴人!我侯琪在江湖道也非一年半載,姓侯的好銀子好錢見過,還沒把這點錢放在眼裡。我侯琪自己還覺著我比這萬八千銀子值得多,羅香主你把姓侯的看的太低了。」侯琪末尾這句話,可把這個灰髯的匪首罵急了,市井語有句「狗眼看人低」。這位羅香主焉能容他暗中辱駡,右手一捶桌案,一聲冷笑,滿面殺機。夏侯英在房上離那麼遠,也看透了這個匪首,定是不懷好意。按著他們口邊的稱謂,這裡主座的匪首,名份較高,這一般供他調遣的匪黨們既全稱為舵主。身分雖沒有主座的匪徒高,可也全是幫中有身分的黨徒,看情形並不是這主座匪徒直轄的麾下。只是就他們現在所爭執的事,就是犯幫規,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匪首這種情形,頗有故與這姓侯的為難之意。姓侯的這種桀傲不遜的情形,也夠硬,看情形匪徒眼前要有一場兇殺,自己倒可從中多得一些鳳尾幫的消息。

  這時忽聽那羅香主一聲冷笑,隨即怒叱道:「侯琪,你身為本幫分水關巡江舵主,你應當恪守幫規,你若學村婦謾駡,管叫你來嘗嘗羅某的手段。侯琪,你說你是慷慨英雄,吃過見過,羅某也看你很重。不過你的事實俱在,豈能狡辯?這所解到的六千七百銀子,是一百三十四個元寶,按庫平沒有升色的。你所報解的每個元寶全是四十八兩,你整整克扣二百六十八兩,你還沖的哪門子英雄,道的哪門子字型大小?侯琪,論起來你在本幫效力有年,一些小事,本可不必追究,不過這種弊病,若是上行下效起來,足可以把鳳尾幫的英名掃地。何況象這麼暗中克扣法子,將來羅某這條老命,全得被你斷送了。依我相勸,過去的事,我不再追究,你如數把短少的補出來,我不追究,諒還沒有人敢來多口。從此痛改前非,羅某以道義待人,絕口不再提這事。你要想只憑利口狡展,侯琪,我要請幫規跟你講話了。」

  這灰髯匪首羅香主說的話,初頭上還顯著有寬容侯琪之意,可是骨子裡把這個姓侯的罵的刻骨已極。當著這些同幫弟兄,不論克扣的事真假,侯琪若是什麼都含糊完了,還有何面目再見同道?容這匪首把話說完,他鼻孔中哼了一聲,冷然說道:「羅香主,你收起你這份好心吧!我侯琪不是三歲小孩子,不懂你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姓侯的從十七歲入江湖,雖是身入綠林,敢說是鐵錚錚的漢子,敢作敢當,走到哪裡也是硬摘硬拿。我侯琪雖然年歲不大,也在江湖上混了十幾年了,從來不會做那苟苟且且的事。我知道你恨我入骨,無法報復,這才用血口噴人,好去了眼釘肉刺。其實你想錯了,你枉為一家香主,竟拿著好朋友當了冤家。我侯琪實因聽得同道中嘖有煩言,令侄女女屠戶陸七娘聲名狼籍,不齒於江湖。你既是她的伯父,就應該趕緊把她收留管束,免得任情放縱,再在這一帶惹些丟人現眼的事情,使鳳尾幫連受其累,那時香主你何以抬頭?不料我侯琪一番好意,你倒認為我那是故意羞辱你,你竟想伺機報復。今夜的事我早料到了,不過你想這麼把姓侯的毀了,我實不甘心。你說我克扣公款,我是絕不甘心!沒別的,咱們總舵上分辯去吧!」

  當時這匪首羅香主一聲嘶喝道:「你敢藐視羅某無力處置你麼?你報解銀兩,已當面用砝碼平過,你還敢狡展不認,你太以欺人!我要是不給你個厲害,這幫規從你這就可以不用了。來呀!趕緊給我擺設香壇。」說到這,就要起立。這時所有兩旁侍立的舵主們,才紛紛向前代那侯琪講情。哪知侯琪竟無懼色,反厲聲說道:「你身為香主,不能秉公視事,以一己的親疏厚薄待人。我侯琪是身受本幫龍頭香主慈悲,象你這種人物,我還伺候不著了。我克扣多少公款,咱們總舵上去算,我不陪了。」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這匪首羅香主大怒,往起一站,「嘩啦」的把一座公案推翻,案上的一切用具冊籍全散在地上,喝了聲:「把侯琪綁了,你們只要叫他走脫了,就以合謀叛幫背教論罪!」廳門外的守衛壯丁,闖進四人,把廳門堵住,可是遲疑著不敢動手。那羅香主厲聲喝叱道:「你們敢抗令不遵麼?綁!」那侯琪冷笑一聲道:「姓侯的,刀山劍樹全見過,你用不著這麼狐假虎威。姓侯的跑不了,要想走,大概就憑你也留不住吧?你身為香主,既是執掌幫規,姓侯的犯了甚麼大罪,你敢妄設香壇,來吧!殺剮存留,任你施為,姓侯的皺一皺眉頭,就算栽給你姓羅的。」說到這,立刻把雙手往後一背,那四名值廳門的匪党,只得向前把侯琪倒剪著二臂綁上。其餘的壯丁把公案又重給收拾擺好。這時所有廳門內的一干匪黨,面面相覷,全是一語不發。這時匪首竟自重往公案後坐下,戟指著侯琪道:「羅某先打了你,隨後再把你送到總舵處置,你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任你去施展。」說到這,立刻喝了聲:「打!」這時手下的壯丁見他這種盛怒之下,不敢不遵他的令,立刻往前湊。

  哪知這侯琪和這羅香主蓄怨已深,早就安心跟他翻臉,破著受些責罰,離開他手下,不再跟他這種心術險詐的人相處。此時見他故意折辱自己,仍然一再隱忍,竟任他把自己上了綁。想到自己雖是少年性急,素日同道中沒有和誰結過深仇大怨,大家必給解和,自己乘機抖手一走,此番羞辱,自有報復之日。打定了這種主意,哪知羅香主是安心折侯琪的「萬兒」。這一來侯琪哪肯被他真打了,好在他並沒真個擺設香壇,自己抗不受命,他不能指自己叛幫背教。我真叫他打了,我還有何面目見幫中同道,想到這裡,暴喊一聲:「姓羅的,你賞罰不公,假公濟私,侯二爺不伺侯你了!」暴喊聲中,兩臂暗運氣功一繃勁,「砰」的一聲,把繩子掙斷,一下腰,躥出廳門。這位羅香主怒叱聲:「你敢逃走?」右手一按公案,騰身而起,從公案後躥出去。那侯琪二次騰身躍起,只是廳門距離著兩旁廂房過遠,身形往廂房前一落,那匪首已跟蹤追趕出來。侯琪三次飛身往廂房上一縱身,腳尖才找簷口,那羅香主喝聲:「你往酈走?」喝喊聲中,右手一揚,一點寒星向上打去。侯琪雖是江湖綠林道中好手,只是現時是身軀騰空,腳才沽到簷口,雖是聽得背後暗器風聲襲到,腳下沒找實了,無法躲閃,「哧」的一隻金鏢正釘在侯琪的右腿跟後面。羅香主在江湖道上全稱他為雙手金鏢羅信,鏢法上實有非常本領,雙手發鏢,百發百中,並且手法極重。侯琪腿一軟,氣一個提不住,左腳上「嘎吧」一聲,瓦已踩碎,腰腿一晃,身形翻了下來,鏢也隨著甩下來。還仗著侯琪有真功夫,往下一翻,重把氣提住,往地上一落,只連著倒退三步,才倒坐在地上。羅香主喝聲:「綁!」手下壯丁,重把這侯琪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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