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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這時天空不時隆隆雷聲,閃電不時的閃動。每作一次閃光,倒可辨好一段道路。風起處一叢叢的古木,搖撼得聲音很大。雙俠要論這幾裡的山道,旆展開輕功提縱術,足可以早早趕出山口,無奈有徒弟們跟著,左恒的腳程最慢,這一程子急走,已把他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時借著閃電之光,見離山口已經不遠,可是雨點子已經嘩啦嘩啦的下了。堪堪已出山口,鷹爪王恍惚聽得道側一叢樹木後邊,似有人說:「可惜!只顧你樂了,人家可得認頭哇!別裝傻了,早綴上了……」這幾句話大致是這個意思。鷹爪王一驚,一個箭步,穿向樹隙中,往那邊查看,借著電閃交作之光,見並沒有人跡。萬柳堂稍稍落後一步,為是照顧司徒謙等。這時見師兄撲向樹隙中,似有所見,自己方要追過來,鷹爪王已退回來。萬柳堂問:「師兄!什麼事?」鷹爪王道:「沒什麼,回頭再說吧!」這一來鷹爪王可留上神。這時雨已經下起來,雨方起顯著很大,怕是暴雨,趕到下起來,唰唰唰唰的竟是細雨,只可淋著走吧。眨眼間出了界山口,離山口不遠,就是乾河甸,是個小鎮甸。師徒趕到乾河甸,身上全淋濕了。這乾河甸是一個小鎮甸,陸路上不到站頭,行旅客人,全要趕到二十裡外的三官驛落店。這裡倒挨近一個水碼頭,所以只有一個侯家店小客棧。師徒來到侯家店,見店門已經掩著一扇。走入過道,招呼了一聲,才由櫃房裡出來一個夥計,向鷹爪王等看了一眼道:「哦!客人趕上雨了,您老一共幾位?」鷹爪王道:「我們就這四個人,夥計!快著點,有寬綽的屋子給我們開兩間。我們衣服全濕了,得換衣服。」夥計慢條斯理的說道:「很大的房間可沒有了,只有東邊小院裡一間南房,勻兌給你們四位住。你還趕巧了,那是我們掌櫃住的屋子,可巧他回家啦!要不然還真沒有閒房。」萬柳堂怫然道:「夥計!你也太愛說廢話了,有房間就快點領我們進去。我們一身雨水,難得你看著也過意得去!」

  店夥見萬柳堂動怒,忙答:「是是,您願住就行。」嘴裡說著,撥頭鑽進櫃房,提了破紙燈籠出來,向鷹爪王等說了聲:「四位裡面請吧!」嚷了這一聲,掌著這只破紙燈籠向裡走著,嘴還是不閑著:「不是我多話,我不跟您說在頭裡,領您進來一看,屋子一個不合式,不是白費事嗎?雨下的大,一個不能住,全白挨雨淋,圖什麼呢?還是說在頭裡不好嗎?爺台!您說是不是?」鷹爪王和萬柳堂聽這店夥計這麼刁滑。因為雨還沒住,先不便跟他找彆扭,先找了避雨安身之處再說。司徒謙少年性急,早就嫌這店夥不是買賣話,因為神女峰被師傅叱過,只得捺著性子,想沉一會另想主意懲治他。哪知傻小子左恒可憋不住了,悄不聲的往前一滑,嘴裡哎喲了一聲,故作腳下登滑了,用右肩頭往店夥的脊骨上一撞。店夥「吭」的一聲,只聽撲登撲登,左恒和店夥一同向前撲倒。

  左恒卻還不敢惹禍,兩手從店夥的兩肋下伸張著,一按地,前胸正壓在店夥的屁股上。左恒拿好了勁兒摔店夥,雖是趴在地上,臉部尚沒擦破,只把嘴唇墊了一下子。左恒慌不迭的往起爬嚷道:「哎喲!哎喲!磕膝蓋全破了,師哥扶我一把,這怎麼說的,把人家也撞著了。」店夥把燈籠也摔滅了,呲牙裂嘴的爬起來道:「我的爺,您可把我砸死了!」

  鷹爪王和萬柳堂早看出是傻小子左恒冒的壞。司徒謙把左恒先拉起,更來假意安慰店夥,萬柳堂卻叱道:「這麼不小心,店夥摔著哪了沒有?」這師徒不言而喻的這麼一假意的安慰,立刻把店夥的嘴堵住,叫他無法抱怨。店夥吃了這麼個啞巴虧,櫃房裡另一個夥計聽得院中這一鬧,立刻也提著個紙燈出來,問道:「陳二!你鬧什麼?」這邊店夥答道:「我鬧什麼,這真倒楣了,差點沒把我摔死。」當時這店夥遂來到近前,舉著燈籠向店夥陳二一照道:「嚇!你真會上俏,嘴上還擦胭脂,快洗洗去吧!」鷹爪王笑吟吟道:「陳夥計!你多受委屈了。」店夥陳二連答也不答,轉身就走。這個店夥掌著燈籠,領這師徒四人走進東南角的一個小院,其實連個角門全沒有,只從那東房牆角拐過去。

  這院中情形,頗為特別:院中也沒車輛馬匹,滿院中可堆著許多船上的桅篷纜錨之類,想見這店裡跟漁戶船戶交往。在黑沉沉雨地裡,也看不甚真切。隨著店夥進了小院的南房,果然屋室狹小,是一段小廊子改成兩間長的住房。屋裡陳設簡單,靠西房山有一架木床,上面的被褥倒還乾淨。屋子原點著一盞燈,只是燈光如豆。店夥把燈給撥亮了,鷹爪王、萬柳堂兩人趕忙把淋濕的長衫脫去,司徒謙和左恒也忙著脫換濕衣。店夥出去,泡茶打水。萬柳堂卻向左恒低聲道:「左恒!下次可不許隨便再向人冒壞。店夥固然是可惡,我也很想懲治他一下,不過何須這麼急切從事?慢慢自會想法子教訓他……」說到這店家送進水來,萬柳堂把底下的話頓住。左恒和司徒謙惟有背著師傅竊笑。這次師傅的責備,自己毫不介意,心頭先覺著痛快。

  左恒悄悄向司徒謙道:「師哥!別看我受師傅的責備,我倒是先給這小子一下子,要不然還不把我氣死。」司徒謙也笑道:「師弟!你這手我還是真服了你,要不然我也得想法子打這小子一頓。你這麼不露形跡,叫這小子吃完了苦子,還不出價來。」這師兄弟兩個暗中痛快。

  忽然一陣風從窗外撲進來,把桌上的燈撲得搖擺欲滅。這時雖是夏令,可是近山的地方,更兼天氣又一變,這陣風刮進來頓覺渾身涼嗖嗖的。萬柳堂皺著眉道:「這種雨下著更有點粘,身上很覺著冷呢!這幸虧我們全是練功夫的,要是平常人只怕被雨一淋,非生病不可。我們也似乎得喝點酒趕趕寒氣。」鷹爪王點頭道:「好。」店夥又走進來,含笑向鷹爪王道:「爺台!這一帶臨近高山,氣候時時改變,這一下雨,夜間如同深秋,爺台們又全趕上雨,可要燙兩壺酒趕趕寒氣?」

  鷹爪王是生長江南,喝慣了紹酒,向店夥問道:「你們這可有好一點的花雕?」店夥笑道:「爺台!您看看我們這種小客店,哪還預備的起南酒?象您幾位這種客人,我們這侯家店輕易還見不著哩!爺台換換口味,我們這的高梁燒不是本地燒鍋,是從直隸大沽帶來的。這種酒准保您喝到口中別饒風味。您要是喝著不對口味,酒還算我們的,不要您找錢,我再給配幾樣酒萊來。」萬柳堂道:「好吧!夥計你看著預備吧!我們也不是甚麼豪富客人,飯萊不拘,只要收拾乾淨一點。你們那個挨摔的夥計怎麼了?夥計你告訴他,我們走時必要多給他些酒錢補付他。」這店夥忙含笑道:「爺台說哪裡話來,他挨摔怨他不小心,爺台不用放在心上。」這店夥滿臉陪著笑的走出屋去。

  鷹爪王向萬柳堂道:「師弟!你看看這裡兩個夥計,一個太刁滑,一個太和氣。店裡有這麼兩個夥計,倒不至於得罪客人了。」萬柳堂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我看兩個小子全不夠夥計的材料,那個夥計說話苛刻奸猾,這個也是笑裡藏刀,比那個更惡。」鷹爪王道:「好在我們也沒有打算在這長住,明天只要雨稍停了,咱們就趕緊起身,何必跟這種無知的小人別拗呢?只是師弟你看見他這個店裡,通共沒有十間房子,規模又這麼小,叫我看賺的出來挑費嗎?」萬柳堂道:「師兄!您遍歷江湖還看不出來麼?這種店絕不會規規矩矩的做買賣。老實點的客人到他們這裡一住,他們是任意敲詐,該著一個的要十個。出門經商的人,誰敢鬧事,只有認頭吃虧。」司徒謙一旁聽著,忿忿不平的說道:「那麼不成了黑店了麼?」萬柳堂道:「他們要是真那麼著,又好辦了。這種店是因人而施,絕不是見了客人就敲詐。象我們這路客人,他絕不敢使用那一套。他們眼力極高,是那久走江湖的,他們立刻規規矩矩的,比別處小客棧又誠實又和氣,所以他們得以長久作惡。我們若非遇雨,絕不願住在這種小店。他們又只圖財,不害命,輕易哪會遇上我等之輩呢!」司徒謙方要答話,店夥已從外面送進酒飯來。那個被左恒摔傷的夥計陳二,也幫著他的夥伴把酒飯擺上。那陳二一句話也沒說,只瞪了左恒一眼,立刻提著油託盤出去。鷹爪王一見夥計端上來的是四樣酒菜,兩壺酒,兩樣飯菜,雖然並不豐美,看著整治的倒也乾淨。鷹爪王把那盞油燈挪到擺酒飯的桌上,忽的向司徒謙道:「你不是要到廁所去小解麼?叫夥計領你去。」店夥計答應著,立刻領司徒謙從屋中出來。

  司徒謙見師傅無故的打發自己出來,定有緣故。想了想是因為店夥在屋中,說話或是有什麼不願叫他看見的事,所以叫我把他調出來,師傅跟師叔好說話。司徒謙也故意的道長問短,店夥倒是很耐煩的答著,把司徒謙領到前廁所去。這已經耽擱了會,外面的雨,仍然是瀝瀝沒停。司徒謙已然小解完了,見那夥計奔了廚房,自己緊走了幾步回到屋中。見師傅師叔老兄弟兩人,已經在上首飲起酒來。左恒在下首陪坐,卻已用饃饃夾牛肉大嚼起來。左恒身旁卻空著一坐,是給自己留的,一隻酒杯,裡面滿滿一杯乾酒,自己就坐。

  左恒忙道:「師哥!師傅今晚破例叫咱們喝一杯酒,只不許再喝第二杯,你放心喝吧!師伯驗過了,沒有毛病。」萬柳堂跟師兄說著話,遂瞪了左恒一眼道:「總是你多嘴!」司徒謙已然明白,師傅是把店夥打發出去察驗酒中有沒有毛病。本來這種荒僻野店,哪能不防?見師傅不叫提這種話,自己更不敢多說,遂拿起酒壺來給師傅師叔重滿上一杯,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跟著也先吃著。司徒謙和左恒是打橫頭,面對著後牆,後牆上開著一個窗,並不高,站在那恰可從窗戶那往外看。窗子的支棍已撤下來,窗紙有許多破洞。司徒謙無意中偶一抬頭,似見破紙孔中有一對眼睛往裡窺視。司徒謙正坐在左首桌邊,一聲沒響,一按桌角,嗖的躥到後窗下。司徒謙的身形略矮,只好翹腳伸手,猛孤丁的把後窗往外一推,左手一捋後窗下簷口,身軀往起一長,探頭就往外察看。哪知道後窗外已是店房後面的一條街,正守著河沿,外面黑沉沉哪有什麼行人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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