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六五


  七寶和尚拔樹退敵當口,那邊飛天鼠和余飛,江鐵駝和鐵腳板,早已龍爭虎鬥,打得有聲有色。飛天鼠提著紫金流星錘奔向余飛時,餘飛明白這種兵器,混身都是解數,肩胯肘膝,都可借力發錘,臂上盤著錘鏈子,一丈多長,攻遠擊近,捷於流星,所以稱為流星錘。餘飛不敢輕視,一呵腰,從兩腿高腰襪統裡面抽出兩支長僅尺二的精鋼判官筆來。余飛這對判官筆,平時輕易不用,綁在襪統裡面,可以代替練輕功的鉛沙。余飛把一對判官筆,交在左手上,右手把身上灰布直襟的下擺,拽在腰巾上。飛天鼠已走近前來,站在六七尺開外,彼此拱手,請教了萬兒。飛天鼠霍地又退一步,臂上銅鏈子嘩啦一響,一側身,嘴上喝一聲:「仔細,我要獻醜了!」便在這喝聲中,一顆流星錘,帶著一溜黃光,呼的飛了出來,向餘飛腦袋上砸去。余飛身形一動,步法活開,對面流星錘倏地一掣,便到了飛天鼠手中。這一顆錘頭剛掣回去,第二顆錘頭,已向下面襲到,餘飛一偏腿,讓過錘頭,正想進步還招,飛天鼠一上步,身形一轉,雙臂一悠,兩錘齊發,向餘飛左右太陽穴砸來。餘飛兩臂微招,雙筆一分,巧不過,叮噹一聲響,兩支判官筆的筆尖,正把夾攻的雙錘點開,飛天鼠喝聲:「好!」趁著兩錘悠開之勢,單臂一抖,一對紫金流星錘,跟著他身上一個盤旋,忽地又身形一塌,一個犀牛望月。

  一顆單錘,疾逾雷閃,向餘飛華蓋穴從上擊下,余飛判官筆一起,又是當的一聲點開,不料上面這個剛點開,側面一個錘頭又到,霎時之間,上下左右,黃光亂閃,呼呼有聲,滿是流星錘的錘影子,換了別人,不用說招架,連眼神也弄迷糊了,餘飛卻是行家,識得流星星的家數,眼神充足,展開流水步法,一對判官筆,上下飛舞,只聽得叮噹亂響,凡是飛到身邊的錘頭,都被一對判官筆點開。飛天鼠使展了無窮解數,休想近身,可是餘飛只守不攻,好像要瞧瞧飛天鼠還有什麼絕招沒有,果然,飛天鼠突然身形一矮,一對流星錘改上為下,鋪地亂串,兩顆錘頭,此往彼來,忽分忽合,穿梭一般,卷向餘飛腳下,餘飛喊了一聲:「好本領!」身形一起,一鶴沖天,斜縱起一丈五六,人剛從空中落下來,不料飛天鼠趕上幾步,右臂一抬,長練一悠,一顆單錘飛去一丈開外,向空中落下來的餘飛猛襲,餘飛不等錘到,忽地雙臂一抖,腰裡一疊勁,一個細胸巧翻雲,竟在空中變了直下之勢,避開了錘頭,落下身來,離開了原地幾尺,飛天鼠那肯干休,不等余飛立定身,雙錘一收,右手向左腰皮袋一探,一揚手,聯珠般發出三顆銅彈,分上中下襲向餘飛身上,餘飛被他逗得興起,怒喝一聲:「有本領,儘管儘量施展,讓我見識見識!」嘴上喝著,身手可沒閑著,左避右閃,把三顆銅彈丸筆打鐵腳,一齊閃開,正想反守為攻,飛步進招,給飛天鼠一個厲害,一眼瞧見鐵腳板對手江鐵駝,久戰無功,汗流遍體,手上一條騰蛇棍,招數已透出散漫來,眼看落敗,黃龍和傻金剛矮腳豹子搖天動等六七個同黨,刀光亂閃,紛紛出動,大有一擁齊上之勢。正在這當口,樹林內有人大喊道:「好呀,打不過人家,便想群毆,我們也湊湊數。」喝罷,竄出兩個人來,原來是從楊家回來的摩天翮和仇兒,黃龍一般同黨,誰也不認識這兩人,惟獨活僵屍一見這兩人,鬼眼亂閃,惡氣攻心,他瞧出成都碼頭上先上船的一主一僕,便是這兩人,連身上衣服還是船上的一套,他越想越氣,陡生惡念,一聲冷笑,向在場眾人一擺手,似乎止住黃龍這般人出手,大步向場中走來,指著摩天翮喝道:「你們鬧得好鬼戲,你等著,有你的樂兒!」說罷,又大模大樣的向鐵腳板冷笑道:「我在一邊,瞧了你們半天,號稱川南三俠的,也不過如是。」說到這兒,回頭向黃龍一班人說道:「你們退後,叫他們識得拉薩宮活僵屍的厲害!」鐵腳板大笑道:「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人不人,鬼不鬼,你嚇得了誰?只配吃我洗腳水!」鐵腳板罵得有韻有轍,連傻金剛都嗤嗤笑出聲來了。

  活僵屍聽到鐵腳板這樣笑駡,在場的人,都以為活僵屍馬上便要動手。那知道他一張死人面上,不怒不笑,呆板板的好像沒有聽進耳內似的,慢慢的把身上紅袍的兩隻長袖,卷得老高,露出皮包骨的兩隻黑黝黝的枯柴長臂。

  兩臂往前一伸,腰背慢慢的向前駝了下去,一顆頭卻仰著,其形活似一隻蠍子精,活僵屍一做出這般怪相,全身骨節卻格格的亂響。臉上和臂上,本已瘦得見棱見骨,此刻又格外凹了下去。只有一對鬼眼,註定了鐵腳板,幾乎奪睛而出,往前伸著的兩隻枯柴似的長臂,五指張開,向內微鉤,形如鷹爪,一伸一屈,向空亂抓,下面兩腿微屈,跟著上面一伸一屈的怪手,探著腳步,向鐵腳板身前,緩緩的逼近前去,他這副怪形狀,簡直毫無人形,真個變成僵屍惡魔一般。鐵腳板和七寶和尚余飛都暗地吃驚,明知他這種嚇人怪相,是一種外門的特殊功夫,一時卻想不起這種功夫,是什麼路數,哪一門傳授?鐵腳板不禁往後微退幾步,眼神釘住了活僵屍兩手,暗暗戒備,七寶和尚余飛摩天翮仇兒四人,也用心監視著黃龍一般同黨。這時全場鴉雀無聲,連黃龍一班同黨,也被活僵屍可怕的怪相懾住,猜不透這是什麼功夫,個個用眼盯在活僵屍一對鬼爪上。

  這時,活僵屍雖然一步步逼近去,舉動卻非常遲緩。

  鐵腳板和活僵屍的四隻眼神,卻鬥雞似的互相吸住,眼看活僵屍兩爪,只離鐵腳板胸前四五尺遠近當口,猛聽得鐵腳板身後松林內,聲若宏鐘的喝道:「火速後退,休被占身,這是五毒手!」這一聲猛喝,全場的人都聳然一驚。

  鐵腳板何等乖覺,喝聲未絕,足跟一踮勁,刷的往後倒縱七八尺去;同時活僵屍也突然發動,兩足一登,飛身而起,張著兩隻鬼爪,向鐵腳板身上撲去。在這危機一發當口,松林內斜刺裡飛出一道灰影,疾逾飄風,搶在鐵腳板身前,舉起飄飄大袖,向猛撲過來的活僵屍兜頭一拂,眾人一陣眼花繚亂,只見活僵屍一個身子,似乎被那大袖兜起,斷線風箏一般,飄了開去。雖然沒有跌倒,卻已倒退了一丈多遠。那面鐵腳板身前,卓立著一位慈眉善目,花白長須的老和尚,大袖一揚,指著活僵屍喝道:「這是清淨佛地,你們在此三更半夜,掄劍動刀,已是一片殺機,你卻依仗一手陰毒無比的五毒功,動手便想制人死命。你要知道這手功夫,是當年神醫馬風子為了制煉起死回生,救治百毒的秘藥,特地練了五毒手,親入深山瘴地,活捉各種毒蟲惡獸,配藥救人,並不是用來爭強取勝,貽毒江湖。

  練的也是一隻左手,因為他自己醫理通神,雖然把左手練成五毒手,依然有內服外敷的克制靈藥,平時不致伸手害人,可笑你不知從哪兒偷得馬風子五毒手一點皮毛,妄人妄用,居然兩手齊練,妄想依仗兩隻毒手,稱雄江湖,那知道你害人不成,反而害己,瞧你這副怪相,定已奇毒入骨,不久遍身毒發,無藥可救。如在二十年前,我今晚定要替世除害,現在老僧皈依我佛,不動無明,惡因惡果,只好聽你自生自滅了。只可憐和他一起的朋友們,難免要遭無妄之災了!」這位老和尚說出這番話來,黃龍一班人,聽得目瞪口呆。暗想活僵屍這手功夫,平時絕不顯露,連虎面喇嘛都說不清,只知他身有絕技,平時性情古怪,好吃毒物罷了,忙一齊向活僵屍瞧時,說也奇怪,活僵屍自從被那老和尚大袖一兜一拂似後,退回一丈多遠,仍然是駝腰張爪一副怪形狀,卻擺得紋風不動,張口如箕,嘴角上直流白涎,好像被和尚不知用了一手什麼功夫,把他製成這個形狀了。眾人驚疑之際,那老和尚從容不迫的走近黃龍一班人所在,單掌問訊,緩緩說道:「老僧事外之人,一念慈悲,現身出來。既然和諸位會面,彼此總算有緣。」

  說到這兒,指著活僵屍道:「這人毒氣已透華蓋,早晚便得奇疾,無藥可救,這人自作自受,原無話說,不過和這人靠近的朋友們,千萬當心,此人奇疾一發,形若瘋魔,毫無人性,不論親疏,萬一占上他身上一點餘毒,便治不了。便是這人死後的屍骨,也要深埋深葬,免得腐毒之氣,發洩出來,貽害人群,這是老僧一片婆心,諸位千萬記住才好。」這番話老和尚說得懇切動人,不由黃龍等人不信,本來他們和活僵屍沒有多大交情,經老和尚一點一醒,眼看活僵屍這般鬼相,人人心裡,已把活僵屍當作毒蟲猛獸,反而希望眼前這位老和尚伸手除害,一了百了,免得同舟回去,毒發害人,心裡這樣想,嘴上畢竟說不出來。當時黃龍向老和尚問道:「老禪師是得道高僧,未知禪師上下法號怎樣稱呼?這人被老禪師一擋,許久紋風不動,定是被老禪師功夫制住了,彼此無怨無仇,還得請禪師解救。」老和尚呵呵笑道:「檀樾們誤會了,老僧怎敢伸手制人,這人未得真傳,瞎摸瞎撞的妄練五毒手。起初他自己蓄氣鼓勁,把全身功勁,聚在雙臂上,妄想一發制人,勁未發洩,被老僧出其不意的一擋,退了回去,一時岔住了氣,緩不過這口勁來,全身便僵住了,這是練功夫時,旁邊沒有高明指點,練時一心速成,不能循序而進,所以用的時候,便出了毛病,這倒不妨事,最多到明天,緩過這口勁來,就沒事了。」

  老和尚說到這兒,忽然向黃龍這班人看了幾眼,歎口氣道:「世上你爭我奪,不外為了名利兩字,生出無窮的怨纏孽障,其實到底都是一場空。諸位今晚的事,老僧雖然不便探問,總也不外乎爭名爭利。江湖上的朋友,依仗身上一點功夫,比普通人爭得更厲害,一動便講究拼命,其實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結。大家退後一步想,沒有不了的事,何必定要分個你死我活!講到武功強弱,這裡面沒有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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