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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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翮跟著餘飛進庵,和鐵拐婆婆見面以後,大家剛在屋內坐定,鐵拐婆婆轉身進了裡屋,提著一隻朱漆箱子出來,擱在外屋桌上,向餘飛說道:「這箱內便是大來當庫的玉三星,起初我誤把摩道長當作仇人,才把它取來,現在這件東西已為摩道長所有,我便不能妄取,照說我老婆子應該將原物送回大來當庫,才是正理,但是我老婆子今晚和仇人誓不兩立,誰生誰死,都沒一定,所以當著兩位的面拿出來,聽憑余相公摩道長處置。」鐵拐婆婆話剛說完,摩天翮倏地站起,從身上摸出一張當票,送到餘飛面前,慘然說道:「戴老前輩的意思,當然也有道理,但是小道也有一點下情,這件東西,當年小道順手牽羊,不勞而得,萬想不到戴老前輩仇人蹤跡,直到現在才有眉目,如果當年沒有小道隱藏這件寶物,始終在禿鷹手上,也許憑這件寶物,戴老前輩不必耽誤這許多年,這一點小道此刻想起來,很是不安,再說,因為這件寶物,傷了好幾條性命,可見福薄之人,不易享受寶物,何況小道現在皈依三清,出家人更不宜有這樣東西,戴老前輩說得好,與賊誓不兩立,小道今晚也是視死如歸的人,此時與小道到大來當東西的局面,大不相同,小道孽緣牽纏,自種惡因,連悔悟都來不及,何敢還要這種身外之物,昨夜小道這條命,還是余大俠暗中救下來的,權把此物,貢獻我救命恩人,略表寸心,也只有像余大俠這樣仁心俠膽的人,才能守得住這件寶物……。」餘飛不等他再說下去,面色一整,高聲說道:「道長休過得意,你既然知道為了這件東西,連傷多命,這樣不祥之物,還好意思送人麼。」語音未絕,窗外有人接口道:「老闆替我收著,你們不要我臭要飯要,我有用處。」說罷,燭影一晃,騰地跳進一人,餘飛一瞧,是蓬頭赤腳的丐俠鐵腳板。摩天翮鐵拐婆婆對於鐵腳板聞名已久,不必餘飛介紹,一見來人的怪模樣,便可推測八九,都站起來和他寒喧。鐵腳板哈哈笑道:「你們放著正事不辦,為了這件撈什子,你不要、我不收地推來推去,白廢唾沫,我們狗肉和尚替那家私門子的婆娘,做了看家狗,有點等得不耐煩了。」說罷,向餘飛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竟伸手提起桌上朱漆箱子,卻向摩天翮笑道:「你不是願意送我們老闆麼,余老闆面嫩,拉不下臉,我替他收了,你們快去報仇吧。」闊嘴一咧,哈哈一聲怪笑,右臂挾著短拐,左手提著朱漆箱子,竟自拔腳便走,越牆而去。 大家看得這位丐俠鐵腳板突然而來,突然而去,不免有點驚異,餘飛卻微微笑著,而且把面前那張當票,也揣在懷裡去了,向鐵拐婆婆摩天翮說道:「你們兩位既然推出這件寶物,我和鐵腳板也不希罕這種東西,他拿去,另有用意,物能尋主,自有應得之人,現在我們就走,領你們找禿鷹去。」鐵拐婆婆摩天翮聞言站起身來,鐵拐婆婆卻向余飛說道:「余相公,老婆子還有一樁事,拜託余相公,我老婆子風燭殘年,有今天沒有明天,我這孫兒,想托庇余相公門下,不論為牛為馬,總比流落江湖好一點。 再說,這孩子如果沒有正人君子督教,也許又走上他父親的一條路,余相公倘然能夠成全他,我老婆子死也瞑目了。」餘飛嘴上不免謙遜幾句,心裡暗想這位鐵拐婆婆處處流露與仇人同歸於盡的口氣,其實生薑老的辣。禿鷹未必是她對手,何必懷抱死念,這麼大歲數,還是和當年一般的火爆性,也是江湖上的一個老怪物了。當下對於託付孫兒一節,也只隨便應了一聲,並沒十分注意。 距文殊院兩裡多路,相近北城根一處僻靜的地方,叫做青龍巷。樹多屋少高高的垂楊,濃濃的槐樹,密層層的圍住了幾條窄窄的小巷,遮得黑沉沉的,益顯得幽深僻靜。 白天如此,到了更深人靜,巷內家家戶閉人靜,更是岑寂得如同墟墓。便是明月在天,幾條窄窄的小巷內,也被牆頭的樹陰遮得一段暗一段明的,幽陰可怕。 賈俠余飛領著,鐵拐婆婆摩天翮和仇兒,在敲二更當口,到了青龍巷,拐進一條長長的窄巷,餘飛立在巷口悄悄和他們說,「那頭第一家門內兩株高大的垂柳,枝梢探出牆來的,便是你們仇人藏身之所。」說猶未畢,巷口一株大槐樹上,枝葉颯颯一響,從樹上旋風似的飄下一人,一看是七寶和尚,摩天翮忙稽首道謝。可笑七寶和尚禮數全無,人家向他稽首,他只淡淡一笑,連和尚應有的合掌和南都懶得做,卻一把拉住餘飛,悄悄笑道:「憑這臭賊,何必勞師動眾,他們只管去甕中捉鼈,我們且喝酒去。」不由分說,拉著餘飛便走,忽又回過頭來,向鐵拐婆婆笑道:「那家婆娘,出名的叫作『迷昏人』,成都一般色鬼,都被她迷得由她使喚,乎日窩匪聚賊,無惡不作。你就順手賞她一鐵拐,免得再害人。」說罷,把餘飛拉出巷外去了。余飛明白,七寶和尚不願自己混入他們的纏葛帳內,並不真個要去喝酒,兩人走出巷外,縱上人家屋頂,依然潛入巷內,暗地偷瞧鐵拐婆婆和摩天翮如何下手。 可笑摩天翮鐵拐婆婆二人,一經知道仇人處所,都存著爭先親刃仇人的主意,惟恐對方占了先去,行動之間,便露出這種神色來,反而兩人口頭上起了爭執。可是鐵拐婆婆,身邊卻多個助手,手腳靈活的仇兒,趁兩人在巷口爭執當口,緊了一緊腰裡的亮銀九節練子槍,一下腰,小活猴似地先向巷底跑下去了。到了那一家門口,人小膽大,一縱身,竄上牆頭,向牆內高柳上一接腳,便鑽進隨風飄拂的柳枝內去了。等得摩天翮鐵拐婆婆兩人商定分屋前屋後進身,誰先碰著仇人,誰先下手的,仇兒已蹤影不見,大約已登堂入室了。 原來仇兒從牆頭跳到院內高柳枝幹上,居高臨下打量院內院外情形。瞧出這所房屋也只兩進,前院是一間平房,後院是座兩開間的小樓,左首連接鄰居的屋子,右首是巷外一片草地。草地周圍,雜種著一圈槐柳。仇兒一看前院屋內,燈火全無。後院樓上,似有一線燈光,映在窗紙上,側耳細聽,前院屋內,透出熟睡打呼的聲音。仇兒機警,認定仇人,定在後院樓上。好在院子不大,從柳樹上便可翻上屋簷,越過一層屋脊,到了後院。一瞧下麵後院內種著花草,院心還擱著一對鬼臉青的大號金魚瓷缸,他存心先探一探樓下屋內有人沒有,輕輕向下一縱,居然落地無聲。一閃身,躲在金魚缸背後。不料堂屋口的石階上,突然站起一隻大黑狗,領毛直豎,一對亮晶晶的狗眼,直注仇兒藏身之處,喉嚨內呼嚕呼嚕發起威來,大嘴一張,便要汪汪大叫。仇兒心裡一急,從鏢袋掏出一支小鋼鏢,正想抬臂發出,猛見那只大黑狗大嘴一張,還未出聲,忽地喉內嗚地一聲悶喊,四腳朝天,骨碌碌滾下階來,仇兒趕過去,借著月光一瞧,趕情暗中有人幫助他,不知用什麼暗器,打入狗喉,順嘴流血,業已死掉,黑狗雖然死得快,多少已有點響動,樓上房內有一個嬌聲嬌氣的女人,喚道:「小銀兒,小銀兒,你開出門去瞧瞧,多半阿黑又和隔壁偷魚腥的貓兒打架了,吵得人睡不穩。」便聽樓下一間屋內,一個小女孩的口音,似乎在睡夢裡驚醒過來一般,迷迷忽忽地答道:「娘!我瞧見了,隔壁花家的貓兒,已逃過牆去了。」樓上女人似乎順嘴罵了一句,便不響了,仇兒暗地好笑,這樣卻聽出樓下只睡著一個小女孩,樓上發話的女人,定是七寶和尚所說的私門子了。 仇兒報仇心切,只聽樓上女人說話,卻沒聽出男人的聲音,究竟仇人是否在內,還不敢斷定,急於探個明白,一聳身,跳上金魚缸的缸口,再一踮腳,縱上一道腰牆,由牆上蛇行到樓簷口,然後伏在女人說話的視窗,屏息靜聽,只聽得樓內女子似乎伸了個懶腰,俏罵道:「該死的,今晚怎地變了乏貨,睡得這樣實騰騰的,不知又上那兒偷野食去了。折騰了個夠,到老娘這兒來養精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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