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七殺碑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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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霜對於七星黑蜂針,無非在鐵腳板面前,學了一點皮毛,隨便一用,兩個賊人,幾乎命傷黑蜂針下。當時賊人一說傷處,瑤霜是家傳點穴,立時明白自己發的黑蜂針,串在賊人尾尻穴上了,所以直不起腰來,這倒費了事,自己不便下手醫治,醫治得晚一點,也許送命,下面還有一個賊人,死活還沒一定,再添上一個,未免麻煩。心裡一轉,向身後小蘋悄悄囑咐了幾句,自己一聳身,已竄到對屋視窗,向馬潮肩頭一點,賊人啊喲一聲,便向院心撲了下去,瑤霜隨著賊人身影飄身而下,再用手一撮賊人肩頭,賊人馬潮並不倒下,依然夜叉探海的式子擺在庭心裡了。 瑤霜把簷口賊人弄下來以後,招呼下人們出來,點起燈燭。小蘋也從樓上飛跑下來,把空劍鞘背在身後,一手拿著一柄鋒利的匕首,一手拿著一包藥來,瑤霜先瞧跌下來的叫什麼張盛的一名賊人。一瞧這人並沒跌死,捧著一條腿,坐在地上。趕情一枝七星黑蜂針,兀自穿在腿膝彎的骨骸上,痛得他呲牙裂嘴,立不起來。瑤霜立時轉了主意,向小蘋身邊說了幾句話,小蘋把匕首插在腰裡,走到地上張盛身邊喝道:「要命,快轉過臉去,我們小姐慈悲你們。」賊人真還聽話,忙別過頭,小蘋蹲下身去一瞧,賊人後腿彎露出黑蜂針頭,進去二寸多深。小蘋把左手上藥包放在地上,右手一撮針頭上一叢黑絨,冷不防左掌向賊人腦後拍的一掌,賊人殺豬似的一聲狂叫,一枚七星黑蜂針已由小蘋拔下來了。賊人的狂叫,是拔針時的痛徹心窩,倒不是腦後一掌的關係。可是沒有這一掌,據說七星黑蜂針便起不下來,普通針灸郎中,下針起針,也有這一套,這門道小蘋怎會明白,當然是瑤霜指點了。 賊人張盛雖然痛得大喊,但是一喊以後,立時覺得腿上鬆動了,小蘋從一包藥裡面,檢了一小包,擲與張盛喊道:「這是小姐賞賜的家傳秘藥,你自己撕塊衣襟把藥敷上,包紮一下就得。」賊人張盛如言辦理以後,果然覺得痛楚大減,勉強能夠從地上站起來了,瘸著腿,向瑤霜抱拳道:「小姐,今晚寬宏大量,俺們也不是沒有心的人,這一位馬大哥,還得小姐高抬貴手……」瑤霜叱道:「快說,誰指使你們來的?說明了,立時放你們一條生路。」張盛歎口氣道:「俺們和小姐無怨無仇,俺們也不是此地人,偶然在南門外三十多裡豹子岡黃大哥黃龍家中作客,黃大哥手下幾個人,獻殷勤,想奪花刀李手上一件東西,又想把花刀李女兒獻與黃大嫂做個丫頭,不想被小姐壞了他們的事。黃大哥從手下人口中,又探出小姐貌如天仙,他又起了歹主意,俺們也糊塗了心,自告奮勇,小姐騎馬回府時,黃大哥手下,已經有人暗暗綴了來,所以俺們很容易找到此地,這是俺們實情,俺們自知理缺,也沒有臉見人,蒙小姐寬恕我們,從此再不到成都來了。」瑤霜問道:「豹子岡黃龍幹什麼的?敢強劫好人家女子。」張盛似乎有難言之隱,半晌,才說:「這一層,小姐只要仔細向江湖中人一打聽,便可明白,俺們實在有點不便出口了。」瑤霜說:「好,今晚權且饒你們一次。」轉身吩咐小蘋道:「你把匕首借他,叫他用這小刀在那賊人傷處,割開一線,取出暗器,敷上咱們秘藥,就不妨事了。」說罷自進堂屋去了,因為賊人傷在尻骨上,割皮取針,殊不雅觀,其實她沒有走遠,在堂屋暗處,監視著兩個賊人。 院內擺著夜叉探海式的賊人李潮,聽說叫張盛用刀割開,又嚇得心驚膽顫,但是沒法,他中的七星黑蜂針,和張盛不同,是順著脊縫穿皮而下,不割沒法取出來,不取出來,又沒法走路,只好讓張盛權充外科大夫。張盛真還下不了手,這份活罪,真虧賊人受的,張盛咬著牙下刀時,馬潮一聲鬼叫,張盛便驚得手軟了,本來一割了事,這一來,忽割忽停,無異淩遲,好容易把暗器取出,把藥敷上,馬潮已委頓於地,不像人樣了。這樣,兩個賊人折騰了半天,才由瑤霜吩咐下人們開了大門,讓兩個賊人,你扶我架的狼狽出門,賊人連自己的一具薰香盒子,兩柄刀,都顧不得帶走了。 瑤霜自從經過這檔事以後,晚上便留了神。一面暗地打聽豹子岡黃龍是什麼路道,自己在家裡教小蘋練功夫。 也不常騎馬出門了。嘉定楊夫人派人到成都來看望時,瑤霜也不提起此事,免得楊夫人惦記,連楊展方面,也沒讓他知道,轉眼過了夏季,並沒發生事故。派去打聽豹子岡黃龍的下人們,也打聽不出什麼來,只曉得黃龍是個財主,家裡養著幾個護院的武師罷了,瑤霜也漸漸不把這事擺在心上了。 不料三伏過去,快到立秋這當口,外面下人們,突然送進一封信來,瑤霜接過一看,信皮上寫著「雪衣娘親拆,內詳。」幾個宇,拆開信皮,取出裡面一張黑色柬貼,上面寫著:「水旱兩路,各門各派,諸位男女老少師傅公鑒,本年秋擂,以武會友,由打箭爐虎面喇叭,沱江小龍神黃龍主辦,擂臺設于成都南門外豹子岡,謹擇於八月朔開擂,擂期七天,敬候賜教。」原來是個公帖,下面並不具名,瑤霜一看,擂主內有小龍神黃龍,便明白向自己下帖的用意了。 四川打擂臺的風氣,明朝萬曆以後,最為盛行,名曰以武會友,其實武師派別之爭,幫會碼頭之爭,以及私人的爭雄奪霸,積忿成仇,沒法和解時候,便在擂臺上解決。凡是上擂臺的,並非都是當事的主角,各人都有同門同派的師友,誰也得請出助拳的幾位好友,想把對方壓倒,爭得勝利,但是也有袖手旁觀,乘機觀摩各派武術的人們,也有存心看熱鬧,坐山觀虎鬥的,所以某處一開擂臺,人山人海,做賣作買,比戲臺下還熱鬧。主辦擂臺的人,事先照例在當地官府備案,請一張告示,貼在擂臺上,開擂時官府理應派員彈壓,可是官府深知上擂臺的,十有其九是亡命徒,動拳腳,玩刀槍,說不定出幾條人命,好在擂臺也有傳統的規矩。江湖上爭鬥,更以經官動府為恥。 擂臺不論死多少人命,絕沒有一紙訴狀告到當官的,因此開擂當口,官府假作癡聾,免去許多麻煩。這樣相習成風,擂臺上又變成好勇鬥狠的出頭露臉之地。不論遠近,自問有幾手的,也得趕這場熱鬧。也許硬充一角,上臺去露臉揚名,反過來說,也許鬧得灰頭土臉。瑤霜從小便知擂臺是怎麼一回事,她接到請帖以後,心裡暗暗琢磨:既然人家指名下帖,不去便算認輸,連我父母巫山雙蝶的名頭,都要被我葬送了。憑自己一身功夫,何懼他們。可有一節,被我義母知道,她老人家決不願意叫我拋頭露臉,何況上擂臺和人動手呢!再說現已交秋,中秋武闈以後,我和玉郎,(楊展字玉梁)便要成婚,新娘子上擂臺,也是笑話。我父親如果知道這檔事,更得罵我無事生非。這檔事,只有和我玉郎私下商量,可是他考武闈是中秋,便是早幾天到成都,也在開擂以後了。 瑤霜並不怕打擂,而且很願意趕這場熱鬧,瞧一瞧人家有什麼出色的功夫。不過她左思右想,很有為難之處,一個從小無慮無憂的雪衣娘,倒被這封請帖難住了。湊巧接到請帖的第二天,丐俠鐵腳板來了。瑤霜大喜,正苦沒有妥當的人,捎信與玉郎,鐵腳板出名的飛毛腿,成都到嘉定,幾百里路程,在鐵腳板一雙鐵腳上,用不著騎馬坐船,一天便到。只是鐵腳板和七寶和尚一般有古怪脾氣。不向他說明其中細情,休想他出力。瑤霜設法,先用好酒好肉款待鐵腳板,待他吃喝到差不多時,掏出那封請帖來,向鐵腳板面前一擱。不料鐵腳板一看到這封請帖,酒杯一擱,嘴上連喊「奇怪!奇怪!」一雙怪眼,向瑤霜瞅了又瞅,驀地跳起身來,拍手大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便為這事來的,想不到你也有份,倒省得我求你幫忙了。」說罷,從自己懷內,掏出縐得一團糟的一封柬帖,往桌上一擲,用巴掌把柬帖熨了熨,瑤霜看時,封皮上寫著「岷江龍頭丐俠鐵腳板陳師傅親啟」一行宇,瑤霜肚裡暗笑,我這頓酒肉白喂他了,原來他急巴巴趕來,求我助拳的,正想問他,鐵腳板已開口道:「我卻奇怪,你父親現在是得道高僧,久已不涉紅塵,你呢,在楊夫人百般愛護之下,已是千金小姐的身份,何況不久便做新娘子,我還想偷偷地請你幫一下忙,有點不便張嘴,不料你自己和華山派的人,結上樑子,這事奇怪,而且奇怪得出我意料之外,我得問個清楚。」瑤霜笑道:「不用你問,我也得向你說明白內情。」便把無意之中,救了小蘋一檔事的先後情形統統說與他聽,鐵腳板一聽這事始末,立時瞪著一對怪眼,急喊:「快叫小蘋到這裡來。七星黑蜂針,也拿來我瞧!」瑤霜看他猴急神氣,便知其中有事。就吩咐使女到樓上去,叫小蘋拿著七星黑蜂針到這兒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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