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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從花格子內望進殿內,便見殿內佛像都已搬空,中間懸掛著琉璃燈,加上一大束燈草,點得明晃晃的。對面左牆角上薩矗著一人高的銅燭臺,點著臂膊粗的巨燭,靠著燭臺一張大圓桌,圍坐著三個大漢,一色白灰道袍,卻用紅絹包頭。當中綴著一個八卦,弄得非僧非道,圓桌上杯盤狼藉,似乎剛吃過酒飯,旁邊有三個人,在那兒砌茶抹桌,跑進跑出,靠牆掛著各色兵刃。

  桌上一個紫棠面皮、吊眉勾鼻的漢子,指著對面五短身材、滿臉黑麻的人說道:「你從滇南回來,南澗的官軍沒有盤詰嗎?」黑麻漢大笑道:「幾百官軍無非擺個模樣兒,小道上一樣可走,礙得什麼事?不過這次頭兒罰我去跑一趟飛馬寨,可以說勞而無功。岑鬍子、黑牡丹老是舉棋不定,推三推四的不說痛快話。細一打聽,才知他們最近被一個女魔王唬住了。」背著身子坐的一個瘦漢,慌問道:「女魔是誰?」

  黑麻漢子道:「說也奇怪,我們這兒的羅刹聖母,原是一套戲法兒,他們滇南卻真有一個號稱羅刹夫人的女魔王。據他們說,那個女魔王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飛馬寨新近便吃了羅刹夫人的啞巴虧。問他們怎樣吃的虧,他們又不肯細說。

  照我看來,他們嘴上的羅刹夫人,是真是假,不去管他,岑鬍子黑牡丹之輩很是奸滑,沒有象老沙(沙定籌)容易對付。

  我們不打進老虎關,岑鬍子們是不敢大做的。」

  吊眉勾鼻的漢子冷笑道:「總而言之,彼此都想取巧罷了。

  昨晚省城坐探派人來報,沐府雖然有點動靜,會同撫按每日下校場操練兵馬,無非是四近原有的幾營標兵。老沐公爺在世,幾處得力的苗兵已無法調動,何況新襲世爵的沐天波,是個不中用的。聽說他兄弟沐天瀾武功不錯,也無非是個小孩子,毫無用處。我們不用仰仗岑鬍子那般人,馬上先進大理,先把滇西占了再說。無奈我們頭兒瞻前顧後,以為我們白蓮教成敗在此一舉,絲毫大意不得。我們許多教友還沒有到齊,人手不夠,暫時利用老沙的一股苗子,日久終不可靠,還得等幾天哩。」

  黑麻漢點頭道:「我們頭兒話是對的,佔據一座象大理般的大城池,不象蒙化一點點地方。現在我們連頭兒算上,頂事的只有我們四個人,手上明白一點的教友,不過百把人。不是說大理的兵力雄厚,是說我們佔據了大理,不能象蒙化般再讓榴花寨的苗子們糟塌了,所以總得我們川藏一帶教友,到齊了再說。我從飛馬寨動身時,岑鬍子對我說黑牡丹對於我們頭兒仰慕得不得了,想到這兒會會我們頭兒,說不定馬上就趕過來拜訪。黑牡丹在滇南也是響噹噹的角色,她如果到來,我們不要被她輕視了去才好;因為黑牡丹的來意,無非也要瞧瞧我們有多大力量罷了。」

  正說著,殿門口簾子高高掀起,兩個披髮童子提著一對紅紗宮燈,冉冉而進。殿內桌上三個漢子,一見這對紅燈,立時都站了起來,離桌而立。殿門口跟著紅燈,進來一個異樣女子,長眉通鼻,細挑身材,面上似乎蓋著淡淡的一層脂粉,似乎也有幾分姿色,不過眉目之間,帶著潑辣妖淫之氣。頭上也是紅絹包巾,一身暗藍窄袖密扣的夜行衣,腰佩寶劍,背扣彈弓。一進門,一對黑白分明頗具煞氣的大眼,向三人看了一眼,走過去,便向桌邊一把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那女子向三人說道:「此刻我從城內回來,可笑老沙畢竟是個苗子,一沖性的把蒙化彌渡搶到手中,樂得好象得了萬里江山,連老家榴花寨也不要了;他能夠收羅的一般苗人,大約都擱在身邊了。其實也不過四五百人,全是烏合之眾,成得了什麼大事?好在我們也不指望他成事,我早已派人分途出發,叢集我們自己人,不久可到。滇南岑鬍子似乎比老沙強一點,但是苗漢一道界限,根深蒂固;想通力合作原是不易的,我們只有趕快擴充自己勢力。前幾天捉住的頭陀,手底下倒有點功夫,確是少林嫡傳,我所以沒有殺他,原想收服他歸入我們教下。不意被他扭慚鐵鎖逃去,看他不出,竟會把這樣鎖鏈弄斷,還是我們疏忽了。」

  吊眉通鼻的漢子開口道:「現在我們知道,省城兵力薄弱,一時不會發兵,大理守兵也沒有多大實力。我們只要派人馬混進城去,內外夾攻,大理垂手可得。大理不比這兒,我們可以威脅許多人民,擴展我們聲勢;如若遷延時日,失掉機會,萬一夜長夢多,出了別的枝節,等得教友齊集,怕要多費手腳了。」

  那女子說道:「他進了大理,百姓受災,不去說他;他必盤據大理城內。最少要和我們平分天下。象老沙這種蠢貨,去掉甚易,可是我們業基未穩,卻不相宜。現在讓老沙啃住了蒙化彌渡,替我們擋住官軍,沒有幾天工夫,我們教友大集,教中幾位有能耐的老前輩也到了,我們便可放手做去,沒有多大顧忌了。」女子侃侃一說,三人似乎不敢和她辯論,默然無言。那女子向門口兩個提紅燈的童子喝道:「到後面秘室去,瞧瞧聖母預備好沒有,快到開壇時候了。」說罷,站起身來出了殿門,提紅燈的兩童子也跟了出去。

  羅刹夫人暗地瞧出那女子口氣態度,當然是白蓮教匪的首領,也就是二次出世的羅刹。但是那女子又叫人到秘室去瞧聖母,好象羅刹聖母另有其人。本想跟蹤女子去探個究竟,轉念開壇時間快到,今晚已從匪黨口中聽出內情,還有正事要辦,且辦了正事再說。主意一定,向下面門口兩個帶刀守衛一瞧,只剩了背立著一個,那一個已進殿去。乘機一飄身,象四兩棉花般飄落地上,再一點足,飛燕一般向走廊盡頭竄了過去,更不停留。

  身形一起,已躍上一堵高牆,向殿角上微一彈指;上面巡風的羅幽蘭一探身,羅刹夫人在牆上一墊足,鑽天鷂子般飛上殿頂,兩人湊在一起。羅刹夫人在羅幽蘭耳邊秘授方略,叫她如此如此行事,並向羅幽蘭借了一柄猶龍劍,斜系在背後。兩人計議停當,羅幽蘭帶了一疋白布,施展輕功,翻牆越脊,捷逾飛鳥,向殿后寶塔趕去。羅刹夫人看她去遠並無阻擋,才轉身向頭層大殿飛馳,四面留神;自己在寺內隨意縱橫遊行,並未發現了高看守的匪黨。定是輕視蒙化一帶,地小人稀,可以放膽妄為,也許開壇以後才有守望之人。

  羅刹夫人伏在大殿簷口,一瞧下面柏樹下黑壓壓的盡是等候開壇的人們,大殿口燈火全無。她依然從簷口施展小巧之技,從殿上翻進簷下,好在她下去的簷口,被一排參天古柏遮住月光,功夫異眾,捷逾電閃,連一點身影都瞧不出來。

  她毫不遲疑,撮著殿廊頂上雕花的椽子,微一接腳,人已飛渡到左面龍柱的頂上。壁虎似的貼在和龍柱相聯的橫楣子上,仔細向下麵龍柱上一瞧,眼神如電,立時瞧清了兩條烏龍的把戲。

  原來這兩條烏龍,無非是兩條烏鱗的巨蛇,確有碗口樣粗,一丈多長;硬把它蟠在柱上,用細索緊緊綁縛,再用彩布蓋住。最可笑把一個蛇頭,另用細索絡住,高高的吊在殿門中間的橫樑上,蛇頭頂上假飾了一隻亮晶晶的雙角,頂下掛著一撮假須。兩條巨蛇兩頭相對,相距只一二尺遠近,形式非常整齊。大約蛇身綁得太緊,頭頂拉得遠遠的,又高高吊起,蛇也感覺痛苦,身子動不了,只可吐著血紅的蛇信子,把頭亂晃。

  遠看兩條柱上一對烏龍形式如一,好象假的;再一看,龍頭明明在上面亂幌,卻是真的,可是不到柱上細看,卻瞧不出把戲來。愚蠢的苗匪和一般求福的人們,誰敢逼近龍身呢?

  何況殿門外尚有平臺隔著,平臺上有人守著,是聖母降福之地,誰敢褻瀆呢?哪知道羅刹聖母引來了羅刹夫人——假羅刹碰著了真羅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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