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三


  女羅刹一瞧賊人,不過十七八歲,身材矮小,一身緊束的夜行衣,腰裡卻圍著緬刀;面貌也長得白麵朱唇,劍眉星目,只是滿臉透著險狠刁滑之色,面目甚生。暗想黑牡丹飛天狐身邊,沒有見過此人呀?一問所以,才知此人是沐天瀾小時候的師兄弟,教師瞽目閻羅左鑒秋的兒子,名叫左昆,渾名「紅孩兒」。

  左鑒秋死後,老沐公爺感念左鑒秋捨命衛府之恩,把他養在府中,練武習文。不料他在沐天瀾進山從師以後,漸漸不安分起來,倚仗沐府勢力,在外引朋結黨,無所不為。有一年,乘醉竟敢奸斃府中侍女。自知不容人口,竟又盜竊許多珍寶逃出府門,一去不回。

  沐天瀾想起從前左老師恩誼,時時心裡難受,萬想不到左昆今夜會和飛天狐偷進府中。想起飛天狐與左老師也是固結不解的仇人,左昆怎會和他在一起,更令人難過萬分了。

  金翅鵬原也認識,也看得莫名其妙。

  這時獨角龍王龍土司倒提厚背金環大砍刀,率領幾名家將也從前面進來,一問賊人飛天狐已逃,拿住的卻是左鑒秋兒子左昆。立時虎眼圓睜,大罵道:「喪盡天良的小子,留他何用?」大步趕過來,舉刀就剁。

  沐天瀾慌上前攔住,歎口氣道:「寧可他不義,不可我不仁。」又轉身問女羅刹道:「這人還有救麼?」

  女羅刹道:「我存心擒活口逼問口供,非但沒有用喂毒的子午釘,也沒有朝要害下手,下手時且留了分寸,他不過中了穴道,暈厥一時罷了。你只起下釘來,敷點金瘡藥,替他包紮一下,再在左右風門穴上拍他一掌,便活動如常了。」

  沐天瀾照言施為,果然左昆醒轉,慢慢的從地上掙扎著立了起來。一看四面立著的人,除那個絕色女子外,都認得。

  尤其他的師兄沐天瀾一對俊目,直注不瞬,使得他天良偶現,徹耳通紅,恨不得鑽下地去。傷處一疼,又複面露凶光,傲然說道:「師兄,現在你是大俠的門徒,你就用你的劍把我刺死便了,何必這樣羞辱我?」

  沐天瀾正色道:「胡說!誰羞辱你?誰能刺死你?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腰中緬刀,先師在世時怎樣得來的?你說!」

  左昆詫異道:「你問這些幹麼,誰不知道這緬刀從飛天狐手中奪來的。」

  沐天瀾冷笑道:「既然你還記得,你為什麼和飛天狐一同到此,暗伏房頂,你想把我們怎樣?」

  一語未畢,左昆叫起撞天屈來,大聲叫道:「師兄,你休得含血噴人!我果然無顏見你,也不致投入苗匪和你們作對。

  我現在萬不得已,打聽得你剛回來,才從後園偷偷的進來,想和你說幾句話。不料伏在雕梁上,見你們都藏了起來,好象發生事,我一時不敢下來。正在心裡起疑,便中了你們暗器。心裡一陣迷糊,便不知人事了。哪裡來的飛天狐?幾曾見我和苗匪在一起?這不是沒有影兒的事。」

  沐天瀾察言觀色,明白話不虛假。大約他自己有事,巧不過和飛天狐同時從前後掩了進來,便說道:「你既然想和我說話,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就對我直說罷!」

  左昆看了眾人一眼,面孔一紅,囁嚅著說道:「我自己知道一時糊塗,做了對不起你們的事,也沒有臉再見你,才不別而行。這些年流落在江湖上吃盡苦楚,卻也交結了幾個明師益友,得到了一點真實功夫。這幾天路經此地,要到長江下游訪幾位朋友,偶然聽到老公爺受害歸天,我心裡不安,自己知道府上的人看我不起,只好晚上暗進來偷偷的拜一拜,算盡了我的心。一進府內又聽得你已回來,才想起從小在一起,或者和你還可說幾句話再走,不料真把我當作匪人。這是我自討苦吃!」

  他說完這話,撲翻身向靈幃一跪,叩了幾個頭,咬著牙立起身來,問道:「剛才哪一位賞我一鏢?好功夫!師兄,從前你練的是金錢鏢,現在又學會了外門暗器麼?」

  女羅刹柳眉一蹙,面現青霜。沐天瀾慌說道:「師弟,你不必問了。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飛天狐要我們性命當口,你也來了。你不信,請到院子裡看一看被我用金錢鏢撞下來的滿地袖箭,便明白了。師弟,我家中的禍事你大概有點明白。父仇不共戴天,我不久便到滇南,和飛天狐黑牡丹等匪徒,弄個了斷。我也不便留你了,希望你在江湖上成名立業,不要壞了先師名氣。」說罷,招手叫過一個家將,從上房端出二百兩紋銀,用布包好,替左昆纏在腰裡說是「聊表寸心」。

  左昆並不十分推辭,只說了一句:「小弟感謝,後會有期。」並不理睬眾人,竟昂著頭跟著家將走出去了。

  飛天狐、左昆先後一陣打擾,時已五更。當下按時入殮;沐公爺一棺附身,萬事俱畢,轟轟烈烈一番哀榮過去。那位承襲世爵長公子沐天波,已是一府之主,有二公子沐天瀾、女羅刹二人在家保護,也未出事。

  獨角龍王龍土司和金翅鵬等得喪事告竣,正要預備回家,恰好龍土司妻子映紅夫人已派得力頭目快馬趕來,報稱本寨發生怪事,請爺速回。龍土司想細問詳情,那來報頭目只說丟失了幾個人,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龍土司金翅鵬便向沐天波、沐天瀾兄弟辭行。

  天瀾道:「龍叔家中有事不敢久留,小侄和羅家姑娘不久也要一游滇南,屆時趨府叩謁罷。」

  龍土司明白他們誓報父仇,要尋黑牡丹飛天狐一決雌雄,心裡非常佩服,再三堅約到時先到金駝寨,免得人單勢孤,防不勝防。諄諄囑咐了一陣,才和金翅鵬帶著同來頭目們回去了。回到自己金駝寨,向映紅夫人打聽本寨出事情由。

  映紅夫人說道:「我們龍家苗歸化最早,一切風俗與漢人同化,惟獨每年春秋兩季『跳月』,依然在金駝寨插槍岩下一片草地上舉行。你走後幾天內,正是本年春季例行『跳月』的時期。

  那天晚上雖然是個望日,卻因風大雲厚,月亮兒不甚光彩;可是全寨青年們到處燃起火燎,倒也明如白晝。今年青年們又未隨你出征,人數比往年格外多,載歌載舞,熱鬧非常。你不在家,我帶著兒女和隨身幾個頭目們也去隨喜,順便參與祭神典禮,又到周圍巡視一番。過了三更,便同孩子們回家來,只多派幾批頭目,領著手下到場彈壓,照顧火燭。

  哪知第二天早上,在場頭目來報,說是跳月到五更以後才散,竟發現一對男女沒有歸家,這時男女的家長,招呼四鄰分頭尋找。在插槍岩前後,遍處搜查,直找到次晨紅日高升,哪有這對男女的影子,誰也猜不透這對男女突然失蹤的原因。

  苗族『跳月』原是青年任意擇偶的好日子,聯臂踏歌,一唱一和,原是雙方自願,毫無禁忌,既不至逃跑,也很少在跳月場中妒嫉仇殺的事。便是仇殺,也有屍首可尋,何致蹤影全無?我聽了這樣報告,覺得這是歷年所無的事,原已驚奇。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批頭目們趕來報告,跳月之夜,派在插槍岩後異龍湖畔的一名巡夜苗卒,也失蹤了。……」

  映紅夫人話還未完,龍土司已聳然驚異,跳起身來問道:「這事有點奇怪了。巡夜的一個苗卒,又怎樣的失蹤了?」映紅夫人便把經過情形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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