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沐天瀾明知自己用的長劍是古代奇珍,究因閱歷較少;對方雙奪器沉力猛,老防被敵人鎖住勒住,這一來敵人卻占了一點便宜。恰巧這時普明勝野心勃發,大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一矮身,左奪「進步撩雲」,右奪「撒花蓋頂」;一長身,倏又變為「順水推舟」。不管不顧,盡力展開進攻招術。沐天瀾知他力絕拚命,故意一錯身,使了一招「攔江截舟」,微一撥開雙奪,一沾便走。

  普明勝一見敵人露了破綻,喝一聲:「哪裡走!」一聳身,雙奪如怪蟒吐信,一伸一縮,已襲到背後。沐天瀾猛地一個「犀牛望月」,雙奪便一齊落空;一轉身,一個「白虹貫日」,劍鋒已點到他左脅。

  普明勝吃了一驚,勢子正在向前,萬來不及吸胸退步,一甩肩頭,猛力收回雙奪,向劍身一推一鎖,滿以為這一招可以緩過勢來。誰知敵人原是虛招,待雙奪遞出,倏變為「撥雲見日」。微一蕩開雙奪,一抽一吐,一上步;忽又變為「玉女投梭」,唰的一劍直貫胸窩。普明勝五官一擠,渾如厲鬼;猛地一聲慘叫,撒手丟奪,望後便倒。

  沐天瀾順勢一個滑步,抽出劍來,斜刺裡退出五六步去,抬頭一看,普明勝胸口的血,箭一般標出老高。沐天瀾卻又走近一步,用劍指著地上普明勝喝道:「惡賊,叫你明白,我便是沐二公子,沐天瀾。」說罷,地上普明勝突又一聲低吼,兩腿一伸便已死掉。

  沐天瀾卻淚如雨下,寶劍一舉,仰頭向天,看見一輪明月,剛從一塊黑雲堆裡吐了出來,又被一塊厚厚的烏雲吞了進去。風推雲湧,好象無數魔手從四面八方擠攏來,要捉拿皎潔光明的一輪明月;月亮拚命掙扎著、逃避著。山上松濤悲吼,樹枝東擺西搖;偶被黑雲堆裡逃出來的月亮閃電般一照,便似無數巨鬼張牙舞爪、發出厲吼向天上追去一般。

  這景象端的陰森可怖。可是悲憤填膺的沐天瀾,不顧這些,淚眼望天,低低哭道:「父親!兒子先殺賊黨,再去尋那女賊報仇雪恨。求父親陰靈默佑,稍減不孝兒的罪孽。」祝罷,插劍還鞘,便欲尋馬登程。猛一回顧地上兩具陳屍,又一轉念。

  仍然拔出寶劍,走到跌進松林的無名賊屍跟前,一試還未斷氣,加上一劍才算了帳。回身又走向普明勝屍旁,一俯身,寶劍一揮,割下首級來;拾起首級走入松棚,插劍還鞘,順手拔下松燎,已經燒成了短短一段。

  他一手舉著松燎,一手拾著首級,向幾間草屋巡視,卻是寂然無人,也沒有什麼惹眼東西。門口沖著松棚的一間,屋內無非一灶一榻,榻上堆著被服之類;灶上燒著沸水,擱著一瓦罐米飯、一荷葉包的熟肉,灶旁埋著一隻水缸。後壁角還有一扇竹編的小門;推開一看,門外似乎有座馬棚,拴著一匹馬,大約是普明勝騎來的。緊靠馬棚有一圈短短的籬笆,圈了一畝多點地;大約越過短籬,可以繞到草屋前面。

  沐天瀾察勘清楚,回進草屋,順手把松燎插入土牆裂縫。

  蔔通一聲,又把普明勝腦袋擲進水缸。轉身出屋,在松棚下桌上尋得一隻粗碗、一雙竹筷。又反身進來,舀了點沸水,吹著喝了幾口,又吃了點冷飯冷肉,便算解了饑渴。然後提起水缸裡載沉載浮的腦袋,湊近火燎一看:血污業已沖刷盡淨,一缸水卻變成紅水了,又從榻上撕下一幅布被把首級包好,拿在手內。

  一聽門外風聲業已停吼,樹木也漸漸靜了下來。大風一停,天上明月也透出陣雲來,屋外佈滿了月光,向光處好象亮晶晶的罩上了一層霜,四山寂寂,沉靜得自己一顆心的跳聲好象都聽得出來。

  沐天瀾諸事停當,這兒已無可留戀;向牆上拔起松燎,投入水缸。嗤的一聲,火便熄滅。提著普明勝腦袋,便欲離開草屋,猛一抬頭,倏的一退身,把身子隱在門旁暗處。定睛向門外偷瞧時,只見月光照處,松棚下靜靜的坐著一個人。

  說他是人,實在不象有生氣的人,最可怕是一張人類中尋不到的面孔。一副瘦小的面孔,沒有眉毛,沒有血色,沒有表情,分不出五官的明顯界線;眼和嘴所在,好象閉得緊緊的,只剩一條線。頭上披著長髮直垂到肩下,雙肩下削,披著一件黑衣,自腰以下被桌子擋著,看不出什麼來。可是身材瘦小象個女的,是觀察得出來的。

  沐天瀾偷看了半天,見她始終紋風不動,筆直的坐著,活象一縣石雕或泥塑的東西。沐天瀾這樣的人物也看得毛髮直豎,心裡直跳。疑惑深山荒林真有鬼怪出現,偏被我遇見,真是怪事!難道我還要和這樣鬼怪爭鬥一陣嗎?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時機稍縱即逝,不管她是人是鬼,只要沒有礙我的事,何必管她?主意已定,提著人頭,按一按背後的寶劍,悄悄從後戶走出。越過竹籬,斜刺裡趨入松林,已看見自己馬匹好好的拴在樹上;回頭看那松棚下時,那個怪物已無蹤影。

  他幾乎疑心剛才一陣眼花,或者果是鬼怪出現?驚疑不定的走向拴馬所在,解下繩索,把人頭系在鞍後,跨上馬鞍正要走去。禁不住又在馬上轉身去瞧松棚下,依然寂無人影。

  忽地一眼瞥見棚下桌上,擱著一件東西,似乎是一個四方木匣子。記得自己躲在松林偷聽匪徒說話時,沒有這件東西,瞧見女怪時,一心注在怪物身上,卻沒有留神桌上。難道這東西是怪物留下的嗎?這真是怪事了!心裡一動,一縱身跳下馬來;隨手把馬繩往判官頭上一搭,又走回來。他回身走近松棚,四面一瞧,月光如水,樹影在地,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沐天瀾疑雲陡起,未免懷著戒心。咻的掣出長劍,邁入松棚,細看桌上擱著的尺許見方的木匣,四面用繩勒著,頂上還有一個挽手。他把長劍向地上一插,一伸手解開匣上繩來,揭起匣蓋。這一揭不要緊,幾乎把他嚇死!驚死!痛死!原來他一揭開匣蓋,只見匣內周邊盡是晶晶的鹽粒,中間卻埋著一個龐眉長須滿面慈祥悱惻的面孔。這面孔是他從小到大深藏心目,而且朝夕思念的面孔,尤其是一對似睜似閉、佈滿魚尾紋的雙目,活似要朝他說話一般。

  這一下,沐天瀾神經上受的刺激,可以說是無法形容的,周身血脈似已停止,四肢瑟瑟直抖,已難支持身體,兩目痛淚直掛下來,迷糊了四面境物,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半晌,猛地一聲驚喊,「天呀!」立時俯伏在地,痛哭起來。

  沐天瀾哭了一陣,神智漸漸恢復,猛地驚悟。一躍而起,拔劍在手,向草屋內厲聲喝道:「萬惡賊婦,還敢裝神裝鬼!

  快替我滾出來,劍下納命!」

  原來他想起剛才兩個匪徒對話,一個賊婦得手以後要從這條路來,現在首級在此,賊婦當然也到此地。剛才親眼目擊的怪物,不是她是誰?但是為什麼要做出這樣詭秘舉動?又生成那樣的奇特恐怖的面孔?這時又把首級匣子擱在桌上,人卻不知去向。這種種舉動,實在無法推測。

  他所意識到的,根據先時兩個匪徒對話,還有一個名叫「女羅刹」的賊婦,也想利用自己父親首級,取得猓猓一族信仰;來的不論是誰,當然不肯把首級隨意棄掉。也許賊婦鬼鬼祟祟,故作玄虛,溜入屋內別有詭計,所以他向屋內連聲怒喝,哪知屋內屋外都無動靜。

  沐天瀾這時疑鬼疑怪的心理已經去掉,認定仇人隱藏近處。寶劍一橫,便欲排搜幾間草屋。他一邁步,忽聽得遠處一陣足音,幾聲呼叱,其聲雖遠,其音甚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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