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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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回想,立時淚如雨下。猛又一聲大吼!霍地一翻身,跳下錦榻,佇然山立,仰天拱手,大聲說道:「在田受公爺天地之恩,不替公爺報此血仇,誓不為人。」語音未畢,錦幔一動,進來兩個素衣的垂髫女子,一個托著盥洗之具,一個捧著酒壺錦盒。安排妥貼以後,便默不一聲的退去。 待龍土司盥洗以後,金翅鵬也跟著走了進來。龍土司一見金翅鵬,慌一把拉住,先看一看幔外無人,才低聲說道:「老弟,愚兄幾乎急死痛死。你知道公爺怎樣歸天的嗎?」 金翅鵬滿臉如霜咬著牙,點著頭,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知道,公爺六陽魁首被仇家拿去了。靈床的假頭,是用檀香木臨時雕成配上的。」 龍土司滿面詫異之色,嘴上噫了一聲,指著他說:「我進靈幔時,你定然跟在我後面,也看見吉祥被內的假頭了。」 金翅鵬搖頭道:「不是!將軍暈倒靈幃內,待我趕進去,少公爺已指揮貼身家將把將軍送到此間,靈床上吉祥經被已蓋得嚴密如常。什麼也瞧不見了。這當口,少公爺把我調到另一間密室,暗地告訴我老公爺出事情形,我才明白的。此刻才已末午初,前面百官未散,少公爺實在不能在內宅久留;所以命我代為轉告,二公子大約今晚五更以前可以回府,那時仇人是誰,或可分曉。」接著金翅鵬便將沐天波告訴他的慘事,秘密的轉告了龍土司。 據說老公爺沐啟元因這幾年苗匪不大猖獗,總算太平無事,和本省官員也懶得交往,時常屏除姬妾,喜歡獨室靜養。 少公爺天波除早夕問安以外,也不敢常常隨侍在側。老公爺晚上憩息所在,在這後院一所高樓內,樓下原有十幾名家將護衛。 出事這一晚,誰也聽不出有什麼動靜。第二天清早,少公爺照例率領姬妻們上樓問安。先瞧見老公爺寢門外,兩個年幼侍婢死在地上;一個額上、一個心窩都插著一支喂毒袖箭,寢室半扇門也微微開著。天波嚇得一聲驚喊,直奔寢室;揭開繡帳一看,血染錦榻,老公爺只有身子沒有頭了。 天波急痛攻心,立時暈死過去。幸而樓下十幾名家將都是心腹,而且也擔著重大干係,立時守住這所內院,不准出入,一面救醒天波,四面察勘。才知賊黨從屋頂只揭開了幾張鴛鴦瓦,弄開一尺見方的小孔,用輕身縮骨法躍入室內;盜了首級,然後啟窗逃走。再驗勘出入足跡,似乎只有一人,足形瘦小,還似個女子。 當時沐府出了這樣大事,沐天波急得手足無措,一時又未便聲張,只可暫時嚴守秘密,假稱老公爺有病,謝絕賓客謁見。一面立派貼身幹練家將二名,騎了快馬,不分晝夜,趕往哀牢山內,迎接二公子沐天瀾火速回府,能夠請得二公子師父葛大俠同來最好。 二將領命登程。沐天波算計從昆明到哀牢山最少有一二百里路程,最快也得兩天才能趕回。時值春末夏初,昆明氣候素來溫煦,老公爺屍首萬難久擱。慌與心腹幕僚密議,只可假稱老公爺急病中風,先行報訃發喪;等到二公子到來再行入殮,暫時雕一香木代替老公爺首級。 這一發喪,沐府上下立時哀聲動地,亂哄哄熱鬧起來。 到了出事第二天起更時分,迎接二公子的兩員家將已經拚命趕回,二公子卻未同來。據說二公子得耗痛不欲生,因葛大俠先已出山雲遊,只好留函代稟,馬上隨著二將飛馬起程。 半路碰見形跡可疑之人,二公子疑心和本府有關,決計跟蹤一探虛實,囑二將先行趕回報信,自己最遲至今晚五更以前定必趕到。 沐天波一聽,雖知自己兄弟機智過人,武功盡得乃師真傳,半途逗留定有緣故,又怕他年輕冒險,別生枝節,越發心驚肉跳,坐立不安起來。 原來二公子沐天瀾年剛十九,長得俊秀不群,文武兼資,而且智謀過人。從小拋卻錦繡膏梁的公子生活,深入哀牢山中,拜在滇南大俠葛乾蓀門下,刻苦練功,盡得少林秘傳絕技。平時足不出山,每年只許春季回家一次。本年因師父雲遊未歸,回家省父比往年稍晚了幾天,原擬等候自己師父回山,稟明以後,到省城來省親問安。萬不料突然來個晴天霹靂,得知父親身上出了這樣滔天大禍,怎不驚痛欲絕?恨不立時插翅飛回。 所以二將一到,沐天瀾立時一身急裝,背起自己師父賜他的一柄斬金截鐵的長劍。這柄寶劍絕非凡品,自柄至鍔,三尺九寸,瑩若秋水,叩如龍吟,名曰「辟邪」。據說是秦漢古物,端的是一件稀世寶物。當下歸心如箭,率領二將,一同飛馬向昆明進發。 沐天瀾和兩員家將快馬加鞭,半途絕不停留。從清早趕到起更時分,已越過老魯關,來到征江府邊境椒山。過了椒山,踏進廟兒山,便是省城地界。這晚,三匹馬飛一般馳進椒山,因為山路崎嶇崗嶺起伏,偏又月黑風高難以馳騁,只可緩行下來。這樣又走了一程,人雖不乏,馬已遍體汗淋,力絕氣促,再走便要倒斃。在這荒山深谷之中,又難掉換座騎;兩員家將一路賓士,也鬧得骨散氣促。 沐天瀾心急如焚,仗著自己一身功夫,意欲拋下家將、舍卻牲口,獨自施展夜行飛騰之技,先行趕回府中。一看前面山坳中黑壓壓一片松林,微透燈光,略聞人語,似有幾間草舍。心裡一打主意,一偏腿,跳下鞍來。吩咐兩名家將帶住馬匹緩緩趕來,讓三匹牲口喘口氣兒,自己先到那邊問明路境,順便弄點喂馬草料。 他說罷,便向燈光所在一伏身,弩箭一般向前趕去,眨眨眼便沒入黑影之中。兩員家將好生慚愧,這點事反讓公子自己出馬。好在這位公子爺與人不同,待人非常和氣,年紀輕輕又有這樣俊的本領,真是勝爺強祖了。 沐天瀾走進山坳,一看此處離開官道有一箭路,松林下麵搭著疏疏落落的幾間草屋。最近一間屋外搭著松棚,挑著招子;柱上斜插著一支松燎,火頭迎風晃動。似是山村小店,兜攬行路客商藉此歇足,買點酒菜。沐天瀾眼光銳利,遠遠借著松燎火光,看出松棚下面有兩個裝束詭異、身背包袱兵刃的人,一東一西,對坐吃酒。 沐天瀾心裡一動,立時放輕腳步,悄悄的穿入松林,藉松樹蔽身,躡足潛蹤,掩到松棚所在,暗地偷看兩人形狀。 只見面朝自己的一個,紫絹包頭,生得瘦小枯乾形若猿猴,貌相非常兇惡,背面坐著的人,看不出面貌,卻長得膀闊腰寬。 天瀾一看兩人舉動穿著,便知不是漢人,多半是無惡不作的滇南苗匪。 驀地聽得對面瘦猴似的一個,歎了口氣道:「自從我母親中了人家詭計,命喪秘魔崖以後,這些年,我處處倒楣,事事彆扭。最可恨是桑家丫頭,吃裡扒外,鐵筒一般的秘魔崖,一半送在這狠丫頭手上,現在和三鄉寨何天衢結成夫婦,竟做起土司夫人,恨得我牙癢癢的。我早晚要這對狗男女的性命!」說罷,舉起椰瓢做的酒碗,啯的一聲喝了一口,接著籲了口氣,似乎這人滿腹牢騷,借酒澆愁。 卻又聽得背著身的壯漢,一拍桌子,大聲哈哈笑道:「我看你舊情未斷,還吃這多年陳醋幹麼?你現在這位夫人,也是你家老太一手調理出來的頂呱呱的人物。除出臉蛋黑一點,哪一點不比桑家丫頭強?你也應該知足了。從前你家老太的三位義女,除出桑家丫頭和你夫人以外,還有一朵有刺的玫瑰花,叫做女羅刹的;這人貌美心狠,獨往獨來,倏隱倏現,誰也摸不著她藏身處所。可是一提到她,誰也得伸大拇指,說是普家老太的血海冤仇和留下的弟兄們,只有她擔當得起來。」 那瘦漢聽了這話,似乎忿火中燒,啪的一聲,把酒碗一擲,恨恨的說道:「你知道什麼!女羅刹才不是東西哩!我母親死時,她詭計多端,將我母親歷年收羅來的珍寶統統劫走,表面上裝得大仁大義,推說秘魔崖火起時無法取走,一齊葬送火窟了。事後我去搜查,房子雖燒了片瓦無存,藏珍寶的洞內卻沒有火燒痕跡,這且不去說它。她明是漢人的子孫,卻故意冒充苗族;我母親部下偏有許多傻蟲,受她籠絡,聽她指揮。最近還出了一樁事,我便為這事趕來的。」 那壯漢詫異道:「現在又出了什麼事?」 瘦漢道:「我們猓猓族的宗風,你當然知道的。誰能得到公眾大仇人的腦袋,拿回來高供在屋頂上敬神祭祖,便是天字第一號英雄,誰也得服從這人的命令,替他賣命。女羅刹想收服我母親舊部,便揚言不日單槍匹馬獨往昆明,去取黔國公沐啟元的首級,替大家出口怨氣。」 沐天瀾一聽這話,大吃一驚,慌壓住怒火,耐心細聽再說些什麼。這時聽得壯漢接過話去,冷冷笑道:「既然她有這口勇氣,你是老太的兒子,你為什麼不自己下手,在眾人前露臉呢?」 瘦漢大聲道:「你不要忙,話還沒有完呢。前幾天飛天狐趕到阿迷,通知我們這樣消息,我們明知女羅刹並不是替我們報仇,是想乘機取巧。我內人原與女羅刹不和,想起從前暗探過沐公府,路徑熟悉,現在沐府又沒有能人守護,何必讓女羅刹占盡便宜?三人計議之下,便由內人連夜奔赴昆明,想趕在女羅刹前面下手。我同飛天狐分派地段沿路接應,探得已經得手。算計日期,內人定必從這條路上回來,所以我先在這兒歇一歇腳,回頭迎上前去,便可分曉了。」 瘦漢話畢,對面壯漢,喊一聲:「好!有志氣,祝你們馬到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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