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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十一章 血浴體 銅雀莊雙雄並肩戰 劍碎心 霸王門七惡齊身亡
  
  這時天色漸黑,燕微生趕到銅雀莊時,筵席經已擺開。

  長江田乃南方大豪,今番講明廣邀天下英雄來參加他的五十壽筵,來賀賓客足足超過五千人,各方豪傑都到了,酒席一直擺至大門之外,連叫化子到來,都可以分到一缽肉、一瓶酒。

  當年魏國太祖武皇帝建銅雀台,高門嵯峨,華觀中天,臨漳水、望園林,其子曹植賦《銅雀台賦》,更是傳誦千古。長江田原籍許昌,為慕同鄉古人,遂將庭院名為銅雀莊。

  由於筵席已開,人群一片鬧哄哄,燕微生不便跟王青黎相認,只任由知客將他帶到未排一席,與十一名人客共坐。

  這晚食物甚是豐盛,鮑參翅肚出齊不在話下,更有長白山的熊掌、南方身毒的獅吻種種珍奇之食,田家家廚本就聞名江南,今日大排筵席,更幾乎把整個蘇州的十大名廚都請了過來幫忙——長江田五十大壽的面子,其中三數位名廚縱使不願,也是不能不來。

  這場壽筵,由田散雲一手策劃。他把家中窯藏的逾千缸上品大麯都拿了出來招呼客人,這大面由長江田的曾祖父所埋,窯藏只怕有七八十年,每缸只蒸發剩下小半缸,酒極醇而力甚宏,上得三二道菜之後,群雄大都醉醺醺,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未醉的情緒極是高漲,放吭高歌有之,胡言亂語有之,有的甚至在扭打嘻玩起來。

  燕微生自知酒量不成,滴酒也沒沾唇。反正他月來沒吃過一餐像樣的,今晚大快朵頤,已是心滿意足了。

  田散雲辦事甚是精明幹練,自然不忘節日娛賓,在主家席的旁邊,搭了一座高臺,由姑蘇城最有名的「樂聲班」戲子大做《麻姑獻壽》,唱功做手自然頂呱呱,只看得席中豪傑如癡如醉,拍爛手掌。

  燕微生東張西望,忽地見著遠方一人,不由得怒從心上起,便要抽刀上前,將那人立斃刀下。

  你道他見著誰人如此憤怒?正是午間將小虎子一錘打成肉醬的彪形大漢!

  燕微生轉念一想,努力按捺火氣,將抽出一半的單刀放回刀鞘,心道:「今日有大事要辦,更不能壞了田三爺的壽筵。暫且寄下這廝人頭,待得散席之後,再慢慢跟他算帳。」

  他問身旁一名長髯老者道:「老兄,請問一聲,那邊獨坐一席、豹頭燕須的彪形大漢是那一位?」

  長髯老者是太極門的名宿倪果,武功雖非甚高,行走江湖多年,見識甚廣,低聲道。「這人你也不識?他便是南海靈蛇島的島主厲神龍啊!」他本來高談闊論,旁若無人,說到這句話時,卻是壓低聲音,似乎生怕被厲神龍聽見了。

  同桌的人不以為怪,仿佛說到厲神龍的名字,天經地義就該如此低聲,否則被他聽到,惹惱了他,豈不遭殃?

  燕微生心道:「原來他便是厲神龍!」忽地想起:「哎喲,剛才我叫小鳳子姑娘在街頭等我,中途發生了這許多事,倒忘記得一乾二淨。待會縱是擒著了這兇手,卻在那裡交他給小鳳子?」

  厲神龍這名字他倒非聽父親說起,而是在途中跟客商傾談時聽到的:這人佔據南海靈蛇島不過三年,然而喜怒無常、殺人如麻,手上據說已殺滿千人之數。南海是往來南洋商人行船的必經之路,沿海一帶商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無不僳然色變。商人曾經多次聯合斥鉅資聘請高手,剿殺此梟,然而厲神龍武功絕頂,去者均是一去不回。自從點蒼派掌門百粵先生攻島失敗,被人在珠江上游發現碎肢殘骸之後,再沒有人膽敢去采厲神龍的虎須。

  只見厲神龍獨據一桌,自顧大嚼,想是沒有人敢與他同桌之故。

  燕微生心道:「且讓你高高興興,吃完最後一頓。今晚過後,你再也不能作惡了。」

  佳餚一道一道的端上,上完紅燒大排翅之後,長江田開始挨桌敬酒。田散雲伴著父親身邊,談笑風生,進退有度,極有大家風範,酒到杯幹,為父親擋了大部分的酒。

  場中人多雜亂,主家席相距又遠,燕微生一直瞧不清主家席坐了什麼人。此刻見到田氏父子挨次敬酒,心想:「素心是長江田的乾女兒,怎地不跟在一起敬酒?嗯,想素心是姑娘人家,自然不能跟男人一起四處敬酒,失了禮儀。」

  燕淩天是黑道大豪,平素不甚講究禮節;長江田卻是姑蘇世家出身,父親、爺爺都是進土,詩禮傳家,自非燕家所能企及。

  敬酒之後,群豪自然喝得更多,醉倒的人也就更多了。一桌之中,總有三四個人,醉得人事不省,或伏桌、或伏地,鼾聲大作,口挺直流。幸而半醉的群雄興致甚高,猜拳談笑,高聲喧嘩,掩蓋了此起彼落的鼾聲。

  由於酒席圍數太多,長江田無法一一敬完,敬到一半,上菜經已到了壽麵。長江田高舉酒杯,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晚來賓太多,老夫無法一一回敬。待慢之處,還請包涵。老夫在這裡盡幹一杯,謝過大家賞面光臨!」把杯中大麯一干而盡。

  他這番話氣聚丹田吐出,全場五千餘名賓客雖是熱鬧哄哄,還是每一人均聽得清清楚楚。

  燕微生心道:「他受了內傷,居然還中氣十足,我坐在這裡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能與爹爹齊名,果非幸致。」

  長江田幹了這一杯,便要走回主家席。反正主要賓客均坐在內園,早已親自一一敬過酒,安排坐在週邊的盡皆是三四流的人物,這樣子遙幹一杯以代,也不至於待慢了賓客。

  臨走之時,田散雲忽地瞥見在遠處站起來一同乾杯的燕微生,微微一笑,以示打過招呼。

  燕微生點頭以應。這個混亂場面,田散雲不便相認,作個抱歉表情,跟著父親離開。

  田散雲雖在院與燕微生有過一面之緣,更知他和大俠王青黎交情非淺,然而始終不知燕微生身份大非尋常,乃系與他父親長江田齊名的黃河燕的獨生兒子,否則就已稟告父親,立刻把燕微生奉為上賓,拉到主家席熱烈招呼。

  這時連壽麵已吃完,「麻姑」亦早已「獻壽」完畢多時,群雄均知今晚壽筵另有企圖,卻見長江田遲遲未開口說話,心內皆是納悶。

  一川子忍耐不住,站起身來,大聲道:「田世伯,今晚大壽,你不是另有要事向大家宣佈的嗎?」

  長江田拍了兩下手掌,群雄登時靜了下來。他笑道:「老夫本欲待大家飲飽食醉之後,方才向宣佈要事,免得大家聽了之後,壞了胃口,吃不下老夫的壽麵,老夫豈不是要折陽減壽?這可使不得啊!」

  他說到這裡,群雄發出轟然大笑,均道:「對!對!」

  長江田又道:「如今酒席已經掃得七七八八,正好是說要事的時候。一川子世兄,你且莫心急,正點兒來了。」

  一川子大聲道:「我不心急,世伯,你慢慢說,我一點不心急!」他雖是倨傲好殺,對著長江田這位「未來岳丈」,卻是馴若羔羊。

  這時戲班經已把戲臺上的道具什物收拾完畢,長江田循著梯級,緩緩走上高臺。

  群雄鴉雀無聲,靜聽他的說話。

  長江田朗聲道:「各位來賓,各位英雄,今晚老夫請大家到來,一來嘛,是因為老夫五十大壽,各位來吃一杯壽酒,老夫也可以沾一沾大家的福分,希望多活上幾年……」

  說到這裡,群雄連聲道:「那裡那裡。」「田三爺太懂說話了。」「田三爺,太客氣了,我們來吃你的壽酒,該是我們沾你的光才對。」

  燕微生心道:「長江田號稱『南七省好客第一』,果然有一套。這番客套說話,既莊且諧,口才確實了得,倒值得一學。」

  長江田繼續道:「……二來嘛,老夫還有兩件大事,要向大家宣佈。一件是公事,另一件卻是私事。」說到這裡,輕咳了兩聲。

  燕微生聽見長江田咳嗽,暗暗為他的傷勢擔心,安慰自己:「長江田內力深厚,天下無雙無對,這點傷勢,應該不會礙事罷。」

  許多少年英傑已經大聲叫了起來:「先說私事,先說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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