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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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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霸王明知此掌不能避,只能擋,長嘯一聲,揮拳迎擊,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燕微生踉蹌退後,掌緣傷口爆裂,這下雖以雙掌之力硬拼對方一掌,畢竟還是輸了,心道:「只可惜我的單刀不在手中!」 剛才他那一招「率土之濱」,一劈之威,若有單刀在手,楚霸王豈敢以血肉之軀硬接?要知單刀脫胎自東洋倭刀,劍柄特長,一半威刀,在於雙手握柄,力劈取勝。如今燕微生以掌為刀,這些威力甚大的招數統統無法施展出來,是以有此慨歎。 楚霸王道:「小心,我要反攻了!」反攻為守,揉身而上,拳爪交擊,每一招、每一式均有列缺霹靂之快、丘巒奔摧之威力,不到半盞茶時分,已使出了五百招,其快可知。 燕微生連想的時候也沒有,唯得展開渾身解數,燕家快刀絕招盡出,護住全身,風中不停傳出密密麻麻僻啪拳腳碰擊的聲音。他內力不及,短短時刻過了這許多招,經已喘氣如牛。然而這般快打之下,燕微生根本連思索的餘裕也沒有,只有見招拆招,眼前盡是對方的拳招腿影,什麼憤恨、驚懼、好奇之心盡皆拋到九霄雲外了。 鬥到分際,楚霸王連出三十拳,疾似閃電,出招陡地緩慢下來,上步崩挑,肘尖慢慢撞向燕微生背部。這一招奇幻無比,他一步竟可跨出八尺,越到燕微生身後,招數直達燕微生背部防禦不到的空門,是輕功、內力、拳招合一的高明武學。 燕微生連接三十招快拳,招式急淬之間,慢不下來,無法拆開楚霸王那一記緩慢奧妙的肘撞,背心靈台穴受擊,真氣一窒。狂吼一聲,內力自靈台穴直吐,真氣一旦立複鬆動,立時氣貫雙爪,反手一撈,叫道:「我們同歸於盡吧!」楚霸王盡可震斷他的心脈,然而頭顱受此雙爪,也非得送命不可。 楚霸王身法好快,忽焉又回到了燕微生的身前,那一撈便撈了個空。楚霸王出掌虛按燕微生心坎要穴,說道:「怎麼樣?」 燕微生昂然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殺了我吧!」 楚霸王忽道:「若然你有兵刃在手,那又如何?」 燕微生道:「若然我的單刀在手,只怕你未必是我之敵!」 楚霸王道:「今日殺你,諒你死了也不心服。改天你有兵刃,再來找我吧。」撇開接著燕微生的手掌。 燕微生大為吃驚:「你真的放我?」 楚霸王沉聲道:「我堂堂門主,豈有戲言!」 燕微生道:「門主,你今日雖對燕微生有不殺之恩,然而你作惡多端,他日我碰到你,一樣會將你手刃刀下。」 楚霸王道:「你這樣說,莫非想我殺了你?」 燕微生一愕道:「不是。」 楚霸王道:「那你走吧。楚霸王一生仇人無算,豈會懼怕多了你這麼一個黃毛小子?」 燕微生揖身謝過不殺之恩,方道:「後會有期。」轉頭便走。 他茫然而走,不知經過了多少地方,蟬鳴、鶴唳、水響、猿啼、諸般天籟統統充耳不聞。他出道以來,雖曾在霸王門慘敗,被一川子打下水中,然而或遭圍鬥,或一時不慎,非戰之罪。然而今次與楚霸王一戰,卻是徹徹底底的敗了,他內心清楚:便是自己單刀在手,也決不是楚霸王的對手! 燕微生垂頭喪氣,雖是安慰自己:楚霸王是天下第一的邪派高手,與長江田分庭抗禮,長江田卻是與父親齊名的高手,自己敗在他的手裡,也是應有之義。然而敗了就是敗了,第一次戰敗,沮喪是必然的。 此時他來至一丘山坡之上,目看明月銀河漸隱,太陽初出如輪,腳下姑蘇,房宇鱗比,水道縱橫,遠水澄澈一泓,波光豔異,只覺胸懷大開,心情豁然開朗。 忽然聽到一陣唳鳴之聲,聲音細細,燕微生回頭一看,笑道:「原來是你們。」 只見一條身粗如口碗的大蟒蛇,緊緊纏住一頭小鷹,一圈又一圈的,不知繞了多少個圈。小鷹聲若柔絲,只怕捱不了多久。 大蟒蛇得意洋洋,張口嘶嘶吐舌,只待小鷹斷氣,便把小鷹一口吞下肚腹。蟒蛇習性,不把獵物纏死,不會把食物生吞下肚。 燕微生見小鷹可憐,正欲出手救援小鷹,轉念一想:「爹爹說過,天道無窮,萬物自生自勉。若然我出手干預,似乎有違天道。」 再看一眼,只覺小鷹可憐垂死,巨蛇兇猛猙獰,再也按捺不住側隱之心:「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饑荒饑民,盜賊殺人,也是天道如此,難道該當置之不理?天道若是不仁,便該以人道先行!」 想到這裡,不假思索,折斷一根樹枝,緩緩走向大蟒蛇。 驀地寒光乍現,燕微生樹枝輕揮,竟有凜冽刀意。蛇血嗤嗤飛出,燕微生輕移兩步,不讓蛇血濺到身上。 大蟒蛇見有外敵來襲,鬆開小鷹,張開血盆大口,便往燕微生飛撲過去。 燕微生不欲用手沾到大蟒蛇,展開家傳步法,腳步一滑,繞到大蟒蛇身側,劈啪之聲連珠炮般響起,卻是瞬息之間,分踢大蟒蛇從頭到尾全身十二處方位,大蟒蛇淩空飛出百數十丈之外,跌在遠遠草叢,不知影蹤。 也是燕微生不欲大違天道,只是「逐走」大蟒蛇,不欲置它於死地。否則适才只須全力一腳踢在那蛇七寸之位,它便得蛇頭飛脫而亡。 小鷹摔了摔頭,漸次回復氣息,卻似乎不知發生何事。 燕微生道:「小鷹兒,你也不必迷惘。一年之後,你長大之日,那蛇又焉能是你的對手?」說到這裡,忽地怔住,呆呆若有所思。 小鷹回復幾成氣力,低晚振翅,高飛而去。 燕微生忽有所悟,大笑三聲,大聲道:「我今年十八歲,十年之後,不信打不贏你楚霸王!」 他這句話氣聚丹田吐出,迴響滿山。「不信打不贏你楚霸王」之聲四方回傳過來,久久不絕,戰敗之沮喪一掃而空。 燕微生坐在石上,細細回想剛才與楚霸王交手的每一招每一式,咀嚼對方招式奧義,偶爾發招試演,心想:「楚霸王武功固然比我高,他臨敵經驗,更是我望塵莫及。我的燕家刀法雖已熟極如流,然而遇上一名新對手,出招之前,不免想上一想,該當如何拆、如何攻。而他卻全憑經驗對敵,一見我的刀勢,想也不用想,自然而然使出最恰當的一招來應敵。這樣一來,自然大佔便宜。」 他忽地想及一件事,冷汗涔涔流下:「不錯,為什麼,為什麼?」 「剛才我使一招『雲橫秦嶺』,掌刀只橫了一半,他已然先一步向左閃開。那一招只使出了起手,他怎能預先知道我那一刀將會劈左,不是劈右?」 又想:「燕家刀法變化多端,爹爹常說這是天下第一的刀法;剛才交手時,楚霸王卻像每一招每一式都看穿了,往往我的刀勢還未使盡,他已經先一步閃開。他,他似乎是有心看我武功深淺似的。剛才我與他拆了數百招,然而若他真下殺手,只怕不到五十招,不,三十招,我便會斃於他的拳掌之下。」 想到這裡,一陣輕飄飄的俱意自脊骨直籠上腦:「他,楚霸王,會是誰呢?」 燕微生猛烈地摔一摔頭:「不,不會是的,聲音不像,身裁,也……」 楚霸王的身裁,豈不是跟他爹爹一樣的燕趙大漢?楚霸王的胸口有一塊大青斑,然而,他可沒見過爹爹的裸體。燕淩天雖是一介武夫,總喜歡穿上儒巾長袍,以示爾雅。若是楚霸王也穿上儒巾長袍,燕微生認出的把握就有得九成以上。無論如何,二人的身裁的確極為相像,像得燕微生也不敢肯定…… 「聲音不像?楚霸王說話時,總是低沉著聲音。他原來的聲音是怎樣的?」苦苦思索,楚霸王在破屋說的第一句話: 咱們終於找到這個地方來親熱,喜是好不容易呵。 那把聲音,不是楚霸王原來的聲音。燕微生是見到楚霸王的面目,方才認得他的。那把聲音原來是怎樣的?是不是他爹爹的,燕微生苦苦設法,始終記不起來。 「慢著。楚霸王怎會說這句話?他權傾黑道,威震江湖,怎會找不到幽會的地方?除非……」 除非他是一個天下聞名的名人!否則,他又怎用戴上那個楚霸王面譜?定是要遮掩他的真正身份! 燕微生越想越是心驚,不住安慰自己:「不會的,爹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絕對不會是楚霸王這樣的人!武學之道,一理通,百理明,以楚霸王武功之高,看穿燕家刀法心法的一部分,有何出奇?」 只是,燕家刀法若然如此容易就被看穿,那又怎會縱橫天下,所向無敵? 何況,淩天堡勢力只及長江以北,燕淩天借著霸王門之名,顛覆南方勢力,豈非理所當然之事? 燕微生內心鬱結難當,苦思半日,始終未解,忽地聽見「咕咕」兩聲,卻是自己的肚子作響,原來自己已經一天有多沒有粒米下肚了。 他的肚子不鳴則已,一鳴卻是驚人,響若雷鳴鼓動,不消說難受之極。他快步下山,走到慣常幫趁的饅頭小販,一大個一大個熱騰騰的肉饅頭正剛蒸好,散發出陣陣香氣。 燕微生咽了咽口水,說道:「老哥,給我五個饅頭。」 小販快手包好,說道:「承惠三文錢。」 燕微生一摸懷裡,不覺呆了:他除了那兩錠元寶外,何來錢財?只是銀子是一川子的,他寧願餓死,無論如何不會使用。 鼻端傳來一陣一陣饅頭的香氣,他的肚子又吼叫了兩聲,手腳似乎也有點發軟了,毅然對小販道:「不,不要了。」 他飛快溜走,耳中只聽得小販嚼咕道:「原來是個白撞!」 燕微生猛地省起:「糟糕!我餓一天兩天倒不要緊,明晚便是長江田的壽宴,我無錢買賀禮,如何到銅雀莊赴宴?」 更糟糕的是,明晚壽宴,沈素心便會公開招親。他既然不能進莊,又如何參加招親?他這次偷走出堡,本來就是為了沈素心,如果竟然因為自己一時意氣,進不到銅雀莊,一番心血豈非糟塌了?再說,沈素心要嫁給別人,隨時可能是一川子,這當如何使得?假如自己努力爭取過,卻始終得不到,那還罷了;如今進不了莊,竟然不過為了區區二十兩銀子! 燕微生用力捏著懷裡的二十兩銀子,心想:「這些銀子,是我為一川子划船,努力賺回來的。可不是他施捨給我,或者我為他做了什麼不義之事而得回來的。有什麼花不得的地方?」只是,如果他沒有這二十兩銀子,那就萬事皆休了。 他一咬牙,毅然打定主意,舉步就跑。雖是餓極,居然跑得不慢。一直跑入了一家善堂,把二十兩銀子全掏了出來,說道:「都捐給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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