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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那一刻,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劉琨被氣波之勁沖昏的那一刻,那靜止的一刻,一粒火彈毀了五個世上一流高手。他看得清清楚楚:張賓、鳳凰夫人、連三滔、王元禧、易容的身子都被炸得變了形狀,已有裂痕,但血尚未流出。

  張賓死了,張賓的第三個天下第一便是火器天下第一,這個第一,天下無人能與他相爭,世人不知,待知道時,張賓已然死了,死在他自己所制的「驚天動地」之下。

  幸而張賓死了,若是這種火彈流傳下來,只怕世上之爭,兵亂之禍,早已將人類自己滅絕數次了。

  朝陽初升,劉琨和祖逖相扶而去,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荒原和五個世上一流高手殘缺不齊的屍塊。

  大興元年,漢鱗嘉元年八月初七。

  大將軍靳准集百官於彰儀殿,密而扣之,殺劉漢舊臣七十三名,其中太宰劉景,大司馬劉驥,太師劉凱處以淩遲。太傅朱紀碰壁自殺,太保並錄尚書事呼延晏出逃。

  八月初八。

  靳准掘劉淵、劉聰皇陵,棄屍於市,鞭劉粲屍三百,強令劉氏宗族披麻帶孝,葬靳環於皇陵原址。

  八月初九。

  靳准自立為皇,諡封靳環為孝烈皇,拜祭之時行皇帝禮。

  八月初十。

  中山王劉曜起兵二十萬,征討逆賊靳准,先鋒劉岳、劉策、劉雅、盆句除兵分四路,各領兵兩萬向平陽進攻。劉曜自督中軍,一時軍勢浩大,二十萬軍士席天卷地而來。

  靳准身受重傷,手底能征慣戰之將缺乏,加之倉惶起事,沒有外應,哪裡能抵擋得住劉曜虎狼之師。

  八月十三。

  平陽陷於劉曜之手,靳准兵敗如山,攜二萬部曲由都昌門向江淮逃竄,劉曜親率劉嶽、盆句除三千輕騎逐靳准于野,靳准半路傷口崩裂而死,群龍無首,二萬部下遭劉曜襲擊,傷者三千,其餘悉數投降,劉曜斬之,野地流血成河!

  可憐靳准苦心經營數年,做了四天的帶傷皇帝,便「駕崩」於野。

  八月十五。

  劉曜自立為帝,下昭封石勒為大司馬,大將軍,進封趙公,派劉雅,劉策進駐汾陽。

  石勒沒有乘劉曜起兵攻打靳准之機襲取劉曜原據之州郡。右侯張賓之死,幾乎擊倒石勒,石勒下令上党、襄國之兵,悉數帶孝,七日不舉煙火,寒食以悼張賓。

  石勒七日不食,號哭不絕,只至昏昏沉沉生下病來。

  七日期滿,石勒強忍病體,登點將台親作祭文悼念張賓,石勒本不識字,祭文文理不通,但其作情深意摯,三軍上下,無人不落淚痛哭。

  石勒一篇祭文尚未念完,便自哭得昏絕於地,眼中竟有血淚滴出,待得一旁徐光喚醒,又自讀祭文,三兩句下來,又複昏絕,這一哭,直哭得天地悲嚎,草木齊泣。

  八月十五。

  月圓之夜,石勒勉強吃了點東西,便喚徐光相陪登上浮圖塔。

  浮圖塔乃石勒應竺佛澄相求,在襄國建造的第一座塔,塔名浮圖,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之意。浮圖梵語本意,便是塔的意思,但為醒世人,竺佛圖澄還是堅持起了這個名字。

  涼風習習,秋霧如水,石勒望著天際孤月,默默不語。

  徐光看了已然削瘦無比的石勒一眼,輕聲歎道:「右侯孟孫死不瞑目!」

  石勒此時由於連日不食,又日日嚎哭,嗓子早已嘶啞,聞聽徐光此話,忙嘶聲問道:「我還有什麼沒做到,望先生告我?」

  徐光長歎道:「孟孫先生常與大將軍道,成大事者,不應拘於章句之學,俗世小禮,凡事應以大局為重,不以已悲而悲,不以己喜而喜,刻刻心懷天下,時時審勢度時,今大將軍沉痛孟孫先生之死而不能自拔,是以孟孫必深責自己不該為將軍帶來如此悲痛,見將軍如此模樣,他在天之靈又怎能心安?」

  石勒虎目中蘊含淚光,望著那輪金黃月亮長歎道:「我亦知曉這一點,但總還是止不住心中悲傷,一想起右侯給我講的那些故事,我便忍不住要流出淚來!我甚至恨這老天忒也無情,若是天欲喪我,便直接由我承受,緣何讓我失去右侯!」

  石勒又一聲長歎道:「右侯常常對我說,他最最欽佩的便是武侯諸葛亮,但憐借諸葛亮雖遇明主卻不得其時,後又不得不輔佐劉禪那個混蛋,空有一身本領,卻落得勞頓而死,只留下成都滿城百姓之淚,他能遇見我是得明主,又逢亂世,正合建功立業,但此時他卻離去,叫我如何能夠不傷心。」

  徐光亦歎道:「孟孫先生雖死,卻死有所值,靳准功力高絕,天下幾乎無人能敵,孟孫先生一舉毀去其身,靳准身亡實是孟孫之功,鳳凰夫人、易容神劍若是聯手來此尋將軍之仇,只怕將軍尚難抵擋。『無處不商』王元禧和丐幫幫主連三滔勢力也不小,孟孫先生一舉而搏殺四人,就連祖逖、劉琨也因右侯之威而退隱江湖,不再過問胡漢相爭之事,孟孫先生雖死,卻是做了大將軍也做不到的事情!」

  石勒悲聲道:「在我眼裡,右侯生命之寶貴,便是軒轅龍也抵不上,我的確不該顧忌英雄名頭,當斷不斷,害得右侯為我喪命!」

  徐光又勸道:「死者已矣,生者尚生,大將軍不可再傷心傷情,不然真的會辜負盈孫先生殷情赴死之意,若將軍有事,可會有托孤之臣,石虎之性,將軍又非是不曉,將軍若在一日,他尚且不敢妄動分毫,如若將軍不在,只怕將軍諸子無一人可活!」

  「你說的極是!」一條人影由塔底飛身而上,白衣白袍,散發木屐,正是琅琊狂人王絕之。

  「你來了!」石勒聲音低沉嘶啞。

  王絕之道:「我不該來麼?」

  石勒苦笑一聲道:「你來得倒也是時候!」

  王絕之長聲笑道:「我也覺得我來得正是時候!」

  石勒身軀微微一顫,長歎一聲道:「既然來了,那就開戰吧!」

  王絕之搖搖頭:「我來這裡並非與你相戰,此時此景哪裡適合相戰,我來這裡是想與你品茶聊天的。」

  石勒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王絕之之意,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搖頭歎道:「我知你此時見我身體虛弱,不忍下手,是以藉口品茶聊天!」

  王絕之道:「不管你怎麼想,反正今晚月亮正圓,而我又十分寂寞無聊,算我求你陪我聊天,可以麼?」

  石勒臉上悲意漸除,又長歎一聲道:「你這人倒也難纏,看來,我也只有答應你了。」

  王絕之長身一揖道:「那我倒要謝謝你了,不然今晚喝茶還真找不到地方!我還有兩個朋友,想必你也會願和他們一起喝茶。」

  石勒一愣,奇道:「怎的不見他們上來!」

  王絕之道:「塔道裡又黑又暗,他們又不會輕功,是以在下面等著我接呢?」語畢,轉身又躍下塔去。

  石勒心中暗奇:「狂人行事果然不同一般,若是能和他做朋友倒是一件幸事,只不知他的這兩位朋友是何等人物,能與他月夜並膝的,想必非凡,只是為何又不會輕功?」

  石勒心中正自猜疑不定,卻見王絕之一左一右提攜兩人臨空斜跨上來。

  那兩人一男一女,一身氐人打扮,除了相貌略俊,年紀甚輕,其它找不出特別來!

  那少年手中提著一個竹籃,竹籃中尚有熱氣冒出,想必定是茶水。少女手中也提一籃,籃中有果餞蜜餅等香味飄出,想來是那茶點之類了。

  王絕之向石勒引見道:「這是我的朋友弓真,那是他的妻子,名喚穗兒!」

  石勒輕哦一聲道:「他就是清河崔家中一劍成名的弓真?」

  弓真點點頭道:「我僥倖成名,倒讓大將軍見笑了!」

  弓真這些日子受穗兒薰陶,已經能將話談得半文半土了,只是聽起來不那麼順耳。

  石勒又看了看穗兒道:「這便是你那患難之交的妻子麼!」

  穗兒上前行禮道:「穗兒見過石將軍!」

  石勒忽的拍了拍王絕之的肩頭道:「果然是兩個飲茶好伴,我今天就陪你喝茶賞月,免得辜負了你一片情意!」

  徐光暗咳一聲,其意當然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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