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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王絕之既然不是王安對手,為何落敗的卻是王安?豈不大有矛盾。

  原來,幼兒爭鬥,多以認輸為敗,王絕之何待執拗,縱然鼻青臉腫,鮮血長流卻是半聲不吭,悍然死戰,王安將王絕之打倒在地十次,王絕之第十次爬起,依舊還打,王安縱使壯碩皮厚,但也捱不過王絕之死纏硬打,待得王絕之第十五次從地上爬起,他哪裡還有勇氣和力量再打,只得認輸。

  王安見王絕之臉上露出不悅,倒也不惱,滿臉涎笑道:「七叔也是叔,九叔也是叔,為何十九弟不去我家耍耍?」

  王安心中打著如意算盤。

  王絕之武功高絕,必能為父親所用,自己若能將他拉攏,不啻為父親添了一員虎將,順帶之事,行行何妨。

  王絕之冷笑道:「十奶奶不病,我哪裡會回!九叔是做大事的人,我去了你家,只怕耍不來!」

  王絕之這句做大事的,只把個王安驚出一身冷汗,笑容僵在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得極為尷尬。

  王絕之心道:「看來,王敦果真是心存不軌,看這模樣,只怕是立時便要起兵了,不知那玦佩能不能起點作用,反正是家傳寶物,無論福禍,好歹都算去做了。」

  在王敦眼裡如此寶貴之物,可王絕之卻絲毫不放在心上,他所擔心的只是能不能免去百姓之災,這年頭,百姓的苦難委實太多了點。

  王安卻一顆心上下亂蹦,心中道:「倒要離這狂人遠點,他口無遮攔,天不怕,地不怕,又喜胡言亂語,莫要讓他壞了我爹的大事!」

  「陶侃將軍到!」忽聽司儀高聲叫道。

  王絕之心中奇道:「這陶侃不是在襄陽麼?他軍事在身,怎的回到建康?」

  王導聽聞陶侃前來,心中一陣狂喜,暗叫道:「這十奶奶病的適時,死的適時,倒讓我有了許多機會,九弟呀九弟,今番連老天也幫我,你只怕是鬥我不過了。」

  王安心中也很奇怪,瞪著雙眼,朝門口望去,陶侃明明被我爹調至襄陽,怎的現在自個兒擅自跑了回來!

  只見門前一陣風似的走進一個大漢來,大漢絡腮鬍子,頭裹烏巾,腰紮寬頻,身高足有九尺,狀極威武。正是那抗胡名將,荊州刺史陶侃。

  王導忙上前迎住陶侃,雙手執著陶侃之手道:「大將軍軍務倥傯,遠道而來,實在是太辛苦了。」

  陶侃掃視了眾賓客一眼,似乎有話不便出口,沉默半晌方道:「十奶奶對我有恩,她老人家歸天,我怎能不來,只是來得晚了,實在失禮!」

  原來,陶侃少年時,曾在王渾手下任職,後因與人鬥氣,不合將人殺死,按律當到斬首,十奶奶因聞陶侃乃至孝之人,便求情于王渾,將陶侃免去死刑改為充軍。後來戰亂紛起,陶侃勇猛善戰,一路擢升上來,直至刺史之職。是以陶侃對十奶奶始終心存感激。

  王絕之三年前與祖逖淮泗偶會,便是由於去訪陶侃之故,王絕之對陶侃自幼便敬佩有加,又因十奶奶之故,是以兩人交情也還不錯。

  陶侃見到王絕之,不由一愣,道:「王公子終於回來了麼?」

  王絕之搖搖頭道:「我只是來看看十奶奶,並不準備長住!」

  陶侃忽的道:「你做了很對不起漢人的事!」

  王絕之道:「你是指我為天水送糧麼?」

  陶侃道:「正是!你奸忠不辨,胡漢不分,送糧至天水,全然不管王土分崩離析,河山為人占去!」

  王絕之江湖名聲極大,又是出了名的狂人,眾人猜想,王絕之在陶侃的辱喝下,定然惱羞成怒,與之打將起來。

  誰知,王絕之聽了陶侃指責,卻如無事一般,這倒令眾人大失所望。

  王絕之道:「陶將軍與胡人惡戰數十年,心中自然恨極胡人,是以將軍指責我卻也責得有道理,只是我行事,往往自己也弄不清對錯,若是覺得自己該做,便非去做不可!倒沒有注意那些大道理!」

  陶侃一愣,他也是直率性子,聽王絕之這般說法倒也無話可駁。一些大事,本就難辨對錯是非,而這王絕之本就是不管誰對誰錯,只要我願意,我覺得該,我便去做的顛狂性子。

  陶侃沒了道理,聲音自然小了下來,只是嘟嚷道:「祖逖、劉琨被石勒那廝各砍去一臂,我很難受,是以總想罵你幾句!」

  王絕之淡然道:「軍中之人,馬革裹屍方是幸事,祖將軍于石勒惺惺相借,那一戰祖將軍雖然敗于石勒之手,但卻是公平一戰,即便是祖將軍自己,心中也只是遺憾,絕不會心中有恨!」

  陶侃被王絕之一番言語轟將下來,哪裡還有話可說,只是撓撓頭道:「你說的雖有道理,可我卻總覺得你身為漢人應該相助祖將軍才是!」

  王絕之長歎一聲道:「江南眾人中,唯你和祖將軍尚有些膽氣,但豈料你如此糊塗,石勒那日要殺祖將軍也只是舉手之事,但他卻放了祖逖、劉琨,這是為何,他敬重祖將軍乃是英雄,是他平生勁敵,他要與祖將軍戰場上分生死,這等氣魄,胸襟見人能及,時至現今,我尚自恨不是胡人,不能為之效命呢?」

  此語一出,整個廳堂之中猶如炸了一鍋油,厲喝之聲迭起,紛紛大罵王絕之貪生怕死,數典忘宗,忘了國恨,忘了家仇,是個漢賊,漢奸。

  王安心中自然樂開了花,暗道:「你這該死狂人,果然是狂得可以,如今已犯下眾怒,看你如何收拾。」

  王導心中則大為優急,此番言語若是傳入司馬睿耳中,只怕又將惹下鍋事,但這王絕之疏狂慣了,自己卻也拿他無法!

  陶侃自然更是目瞪口呆,他也不曾料到自己一頓責難,倒引出王絕之這番話來,但王絕之所說卻有道理,即便是自己也常常心中暗想,怎的司馬睿不是石勒!

  王絕之耳中聽著責駡,卻不甚生氣,只是嘴角帶著不屑冷笑,狀極冷峻,賓客之中終有人忍耐不住,呼喝出聲,出掌向王絕之拍去。

  王絕之長眉一軒,待要動手,卻見陶侃身形一閃,早已將來襲之掌接住,陶侃一身功力自也非同小可。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那拍掌之人被陶侃震得跌了開去,幸而人多,陶侃又無心傷人,那人倒沒跌倒在地。

  陶侃厲聲喝道:「石勒的確是個英雄人物,我雖日夕想殺之複國,卻也敬佩他,王公子說得雖然偏執了點,也有道理,而且他已立誓與石勒一戰,你們之中有誰有這個膽子去石勒軍中,以求一戰!」

  陶侃人本威武,嗓門又大,此番吼將出來,倒將眾人吼得齊齊退了一步。

  王絕之也頗覺好笑,方才責駡自己的是他,如今維護自己的也是他,他倒把一人事都做完了。

  看這廳堂之中竟然再無人敢出言半句,王絕之卻覺得十分失望,在王絕之心中,倒希望這江左朝野中能出幾個血性漢子,也好與那胡人英雄一爭長短,無奈這裡僅是跟人起哄之輩,一個挺身而出的也沒有。

  王絕之搖搖頭,徐徐一聲長歎,長歎聲中包含著無盡失望,無盡不屑和無盡憐憫,聽得眾人心神俱喪,仿若自己是那蟲蠡一般,卑微而一無是處。

  眾人失神之際,卻見王絕之大袖一甩,飄飄揚揚,似緩實速,如風吹柳絮,竟從眾人頭頂緩緩淩空走過,轉瞬消失在夜色冥冥之中。

  眾人多半習武,見王絕之露了這一手,方知王絕之的琅琊狂人絕非虛致,他的武功的確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王導心中更是驚奇,心道:「絕之這一招『所思在遠道』絕非單純易學神功中的亦步亦趨身法,其隨心所欲,收發由心已然超出以氣禦行的意境,直達以意禦行之地步,看來他與石勒倒真有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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