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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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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海上坐佛 黑鳳凰與王絕之仍站在船舷上,如兩尊雕像。 暴風雨持續了兩個時辰,王絕之和黑鳳凰也在海上暴風雨中站了整整兩個時辰。 但結果無疑很讓王絕之失望,什麼也沒有。 天幕四合,海面上恢復了平靜。 星星出來了,月亮也由海面升起。 王絕之心情煩躁,赤著腳丫站在那兒一聲不語,他那雙從不離腳的木屐早已在方才的暴風雨中甩到海裡去了。 黑鳳凰立在船舷邊,凝望著碧空如洗的夜空,一身黑衣,突然間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蕭瑟之意。 王絕之赤著腳,迎著風,看著身旁的黑鳳凰,想著胡漢之間的殺戮,想著黑鳳凰的身世,想著那百年前風流絕冠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他對黑鳳凰似乎有了一種認同感覺。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海面上突然傳來了一陣低沉有力的誦詩聲。 王絕之的眼睛立即瞪圓,無奈武功俱失,月夜雖明,但依舊看得不遠。 黑鳳凰聽著曹植的七步詩,先是一怔,然後臉色一變失聲叫道:「竺佛圖澄!」 「正是貧增!」 海面遠處顯現出一點黑影,轉瞬間便來到眼前。 王絕之大聲叫道:「大和尚!你沒事吧!」 竺佛圖澄高宣一聲佛號道:「多勞王公子牽掛,貧僧無事!」 待行得近來,王絕之發覺竺佛圖澄端坐於一塊木板之上,雙手合十,兩腿疊伽,有若佛像莊嚴,竟有隱隱光華外現。 竺佛圖澄高聲道:「曹施主聽了方才之言可有感觸!」 黑鳳凰聞言一驚,看來這竺佛圖澄果然不同凡響,連自己的來歷姓名都弄得一清二楚,並且以先祖曹植的七步詩點拔自己。先前苦心經營的那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的計畫居然一點作用不起,這胡僧一身功力當真高得可怕! 竺佛圖澄見黑鳳凰並不答話,知其對自己已起顧忌之心。是故依舊盤坐在木板之上隨船行走,並不跨上船來。 王絕之看著衣衫俱濕,渾身水漬的竺佛圖澄,心中大是不忍,竺佛圖澄以九十高齡為追蹤此船轉輾行程,怕不有五千里之遙,無論此僧為的是什麼,這種精神令王絕之不得不服。 王絕之大聲叫道:「大和尚還是上船來吧!」 竺佛圖澄笑笑道:「貧僧在此木上已坐了十日,慣了,上船就不必了!」 黑鳳凰對竺佛圖澄始終存有顧忌之心,當下厲聲喝道:「你跟蹤我們有何意圖!」 竺佛圖澄道:「願求見軒轅龍!」 黑鳳凰冷冷道:「見了我家家主,你好通知石勒,讓他糾集胡人高手,對我家家主下手麼?」 竺佛圖澄道:「曹施主誤會了,貧僧此次前來,同大將軍沒有任何關係!」 黑鳳凰奇道:「難道不是石勒派你來的麼?」 竺佛圖澄道:「如今皇室突變,大將軍駐紮上党,此時正關注京師動靜,無暇與殺胡世家相鬥!」 黑鳳凰道:「你此來為何!」 竺佛圖澄道:「只盼能有機會同軒轅龍說上幾句話?」 黑鳳凰道:「難道你末曾聽說過我家家主恨胡人入骨,你不怕他殺了你麼?」 竺佛圖澄道:「佛言:王位隙塵,金玉瓦株,當視涅磐如日夕而眠,如果我能與軒轅龍說上幾句,就算他要我死,我死亦無憾了!」 黑鳳凰搖搖頭道:「我家主人身份何等尊貴,他豈能聽你言語!」 竺佛圖澄道:「世間萬物,眾生平等,人之一生,譬如滿樹生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然有些穿堂入室,墜於首席之上,亦有過籬牆之隔,落於茅廁之中,富貴際通迥然不同,但出生卻是平等,何來貴賤之分,所謂胡漢俱是妄生之相!」 黑鳳凰口不能答,只得默默無語。 竺佛圖澄見黑鳳凰無語,繼而又道:「令先祖曹子建才高八斗,文才絕俗,只因兄弟相殘,手足遺恨,文帝雖亦以文章武功著世,但就其性靈來說卻比不上令祖,然而際遇通異,這難道是身份有異麼?」 竺佛圖澄長吸一口氣,宣了一聲佛號道:「胡人漢人俱是芸芸眾生,各自辛苦各自忙,如若雙方能停止殺戮,這世間何嘗又不能太平!單是以殺止殺,徒自增添冤魂野鬼。」 此時風向已轉回東南,黑鳳凰早已將船帆掛上,船行甚速,然而竺佛圖澄坐於木板之上,隨舟漂行,既不見沉又不見慢,顯然竺佛圖澄是在以氣禦身。 黑鳳凰心中驚異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心中暗道:「這胡僧功力究竟到了何種地步,連日奔行,不食不休怕已有了十數日,然而在十日之後,尚還能以氣禦身,以氣禦身的同時居然還能開口說話,而且話聲平和緩慢,絲毫不見呆滯。難道他真是神仙不成。」 黑鳳凰正在驚疑之際,又聽竺佛圖澄道:「曹施主秉先祖之靈異,少年風流放蕩,麗句華章,武功絕好,倒於今日王公子一般無二,又率性而為,只因妻兒喪生鮮卑之手,當日便憤而擊殺鮮卑胡人五百八十名,其中尚有三十四名婦孺,婦孺何罪,竟招此劫!」 黑鳳凰臉色陡然一變道:「你可是來責備我麼?」 竺佛圖澄道:「不敢,貧僧只是想提醒曹施主,你自家的兒子死于繈褓之間,然而那些胡人幼子亦是嗷嗷待哺,你在殺他們之時,難道就沒有想過,他們和你的兒子同樣麼?」 黑鳳凰厲聲道:「我不能讓我們的下一代再演發生在我身上的悲事,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些胡人子弟殺個乾淨!」 黑鳳凰說此話時竟然有些瘋狂。 王絕之此刻方才明瞭為何黑鳳凰加入殺胡世家,其中原來竟有這麼一段原委。 竺佛圖澄道:「你也做如是想,他也做如是想,惟殺你一人,你殺回十個,他十個又去殺百個,如此由個而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千萬,最後這個世上還能有人存活麼?」 竺佛圖澄語意中帶著憤怒。 王絕之對竺佛圖澄充滿敬佩之意。他看著微微發怒的竺佛圖澄,覺得他就是一尊佛,一尊專門承受苦難的坐佛。 竺佛圖澄沉默了一會兒,長歎道:「我知道你對妻兒愛逾生命,你自負身懷奇才,不能應時而用,只得將一腔報負都化為妻兒之愛,途失至愛,外魔入侵,以至失性,但你也應該想想不光你有愛人,胡人也有,胡人一點也不比你愛的淺!」 黑鳳凰默然,竺佛圖澄說的有道理,那氐人少年弓真便使他想到少年時的自己,為了愛人,自己爵位不要,只求能攜美人遨遊四海,便覺一生足矣。 黑鳳凰收住遐思,回過神對竺佛圖澄道:「你定要見我家家主麼?」 竺佛圖澄道:「我知道你們設計於我,乃是想借蒼天之手絕我生路,無奈天不絕我!如果你能帶我去見軒轅龍,見完之後,我便逐你們之願!就殺于軒轅龍身前。」 王絕之動容道:「大和尚不可!」 竺佛圖澄搖搖頭道:「王公子還沒有開悟麼?」 王絕之大為奇怪,不知竺佛圖澄意之所指。 竺佛圖澄道:「王公子福澤深厚,深具慧根,此時又逢大好良機,散去了一身蒙蔽性靈的高絕武功,如若潛心修佛,他日必成一代高僧。」 王絕之此時方才恍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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