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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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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石勒的刀 兩個人,像兩把出鞘的寶劍,劍氣凜然,如同寒冬的冷風,要把人的皮膚一塊一塊割下來,王絕之感到刺刺的疼痛。 只有真正絕頂的劍客,方能發出這樣凜冽逼人的劍氣。來者正是兩名真正絕頂的劍客。 祖逖、劉琨! 這兩名結義兄弟,都是耿耿忠心于司馬氏的節士。八年來,互不相見,卻做著同樣的事情:率領一支孤軍,一個在江淮的河間村落,一個在東北的窮山惡水,獨力抵抗胡人,如果沒有他們,今日朝廷早已淪陷不知「胡」底了。 今日,八年不見的好兄弟終於重逢,看他們含笑的表情,仿佛回復到當年聞雞起舞、仗劍目空天下的豪情日子,身上隱隱發出比兩人合力強出十倍、二十倍的劍氣! 祖逖冷冷道:「石虎,你的死期到了。」 石虎不應他,卻向著劉琨,跪倒下地,恭恭敬敬道:「石虎拜見恩公。」 劉琨淡淡道:「陳年舊事,何須多提?你我今日胡漢不兩立,必須有一人倒下方休。一切的私恩私怨,忘了吧。」 石虎冷冷道:「我這一拜,正是謝過昔日恩情,跟著我將你生剖挖心,絕不會皺眉。」 當年石家故鄉戰亂,石勒母親王氏和石虎為鮮卑賊黨擄走,以為奇貨來要脅當時快崛起的石勒。幸得劉琨一劍掃平賊人,救出王氏和石虎,然後歸還石勒;否則石虎落在以兇殘著名的鮮卑人手裡,只怕難得活命。是以石虎的確欠下劉琨一個救命大恩。 石虎伏在地下,連磕了三記響頭,這三記響頭磕得隆隆有聲,沙石四濺,他卻渾若無事,只是擦破了一層皮,鮮血沿著額角流下,他伸出大舌頭,舐流到嘴邊的血。 劉琨坦然受之,說道:「你可以起來受死了。」 石虎站起身來,對王絕之道:「他們是跟你一道來的。」 王絕之道:「我像這樣的人?」 石虎盯著王絕之半晌,仿似要瞧破他的心,終於長長的歎了口氣:「你的確不像。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會這樣做。」 王絕之的確不像設陷講來圍搏敵人的人,否則,他也不叫做琅琊狂人了。 石虎畢竟是他的朋友,他要殺石虎,也要堂堂正正地殺之,寧願戰死,也不會邀夥埋伏來殺石虎! 石虎說得對:王絕之是一個血濺五步的江湖人。石虎沒有說的是:王絕之是一頭執拗得至死不悟的騾子。 劉琨道:「是我們跟蹤著王絕之,一直跟到這裡的。我們知道,王絕之第一個見到的人,必然是你。」 他和祖逖重遇之後,先前猶疑落拓之色盡去,臉上容光煥發,信心十足,仿似換了一個人般。 祖逖也是容光煥發,氣勢大盛,難道,這兩人重遇,竟然真有雙劍合壁,其利百倍的威力? 石虎道:「你們為何要殺我?」 劉琨道:「我們兄弟來到天水一場,絕不以空手而回。殺了你,不啻是廢了石勒的一條胳臂,于光復中原大大有利。」 石虎大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江左兩大將軍,竟然也是背信棄義之徒!」 劉琨不動聲色,說道:「甚麼背信棄義?」 石虎厲聲道:「你們與我從父有約,他容許你們遣派高手前來天水,刺殺迷小劍,你們卻想在這裡狙殺我,豈非背信棄義?」 劉琨冷冷道:「石勒答應過不殺我們,我們可沒有答應過不殺他的人,再說,跟你們這些胡人羯狗,何用說道義?」 石虎呸道:「卑鄙小人,一派狡辯!」 一直默不作聲的祖逖,緩緩說道:「石虎,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讓你死得眼閉。這是石勒背信棄義在先,你在黃泉路上要怨,先怨他吧。」 石虎道:「你在放甚麼狗屎!」 祖逖道:「石勒此刻正與迷小劍密議,你可知密議的內容是甚麼?」 石虎冷笑道:「此事連我也不知,難道你竟然有順風耳,可以聽到?」 祖逖道:「順風耳我是沒有,不過他們密議的內容倒可猜出十之八九。」 石虎道:「嘿嘿,難道你是從父肚中的蛔蟲?倒不妨說來聽聽。」 祖逖道:「石勒與迷小劍商談連橫結盟之計,立心扶持羌人党,成為西方一支強大的盟友。」 石虎冷笑道:「你這番不過是臆測之詞,有何根據?迷小劍和從父並為當世兩大英雄,從父識英雄、重英雄,欣賞迷小劍的才華風骨,所以才救他一命,並與他促膝談心。至於羌人党,從父在這七年來,日夕苦思,必欲滅之而甘心,豈有與之結盟,扶植之理?」 祖逖道:「莫非你不知道劉聰病危的消息?」 石虎臉色微微一變,問道:「甚麼,皇上有病?」 祖逖道:「當日劉聰在清河遇刺,受到了驚嚇,回到平陽後,開始發病,據知他五行失位,太醫診斷活不過明年了。」 王絕之聽見劉聰這場致命的大病居然肇因於已,又是好笑,又是唏籲。 石虎道:「皇上縱是重病,那又如何?」 祖逖道:「石虎,你還在裝佯?劉聰死後,便是太子劉粲繼位。劉粲小子既然無德、又無能,更無戰功,必然壓制不住諸位大將,這個位子只怕會不太穩。主少疑慮,石勒縱無稱帝之心,也不得不求自保,擴張勢力;與其損耗自己實力,消滅羌人黨,倒不如與羌人黨結盟,壯大聲勢,靜觀中原之變。」 石虎冷笑道:「你這個故事編得太完美了,只可惜從父對皇上忠心千里,可昭日月,這番挑撥離間全不管用!」 說到這裡,臉色已有點勉強。 祖逖道:「我說的是否實話,你心中有數。石勒當初與我協議共同誅滅羌人黨,如今他卻與迷小劍結盟,是他背信在先,倒怪不得我祖逖照辦煮碗,要殺他的從子了!」 說罷此句,鏗鏘一聲,長劍出匣,指著地下。他這柄長劍與先前跟王絕之比招時所使用的全然不同,劍長足有五尺開外,差不多長了一倍,劍鋒寬了兩倍,堪可與青龍偃月刀相比,劍貴輕靈,這樣的一柄完全不像劍的巨劍,究竟如何使用? 祖逖雙手牢牢握著劍柄,劍柄也足有尺半之長,閉上雙目,連望也不望石虎一眼。 劉琨卻是反手持劍,劍鋒向外,左手持著一把奇短無比的匕首,反手劍、匕首都是偏鋒犀利的武功,而他居然同時使用,這路武功的險峻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絕之動容道:「二人三劍,劍之頂尖!」 祖逖悠悠道:「這套劍法已經十七年未見於人世了,想不到還有人記得。」 他二十余歲時,與劉琨相交,每早聞雞起舞,切磋劍術,窮四年之工夫,創出了這套堪稱絕世無雙的二人三劍來。當年祖逖、劉琨二人雙劍合壁,縱橫江湖,別說是從來未逢敵手,連接住他們十招的,也是絕無僅有,連叱吒一時,號稱「殺盡漢人無敵手」的氐人武學宗師齊太年,也只接了雙劍合壁的九招,便遭分屍寸斷。 有人甚至認為,便是謝伯的神劍,也敵不過這套二人三劍的奇技。然而祖、劉成名不久,謝伯便已神秘失蹤,誰也不知他們聯手,究竟是不是真能勝過神一般的謝伯神劍。 兩人成名後,大受朝廷賞識,劉琨遠赴燕北,出任刺史,祖逖卻因服母喪,拒絕了關東閉候、范陽王司馬、高密王司馬略,平昌公司馬模、東泊王司馬越的邀請出仕,直至永嘉亂起,率領部曲共抗胡人,頓成為比劉琨更負盛名的一代名將。 然而兩名結義兄弟一個在東北,一個在南方,相隔千里,從此二人三劍的奇技再不復見於人間。 石虎手握刀柄,肌肉緊繃,冷汗涔涔流下,卻沒有拔刀。 祖逖、劉琨兩人一個站在乾位、一位站在坤位,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將石虎的身形夾在中央,石虎只需稍微動作,便不得不露出破綻,剪刀一剪,便能將他分屍——是以石虎非但無法拔刀,連話也無法說出半句來。 石虎縱橫天下,雖然在行軍打仗上敗給祖逖一次,在馬上交戰敗給了鬼地安一次,給方山以毒藥毒倒一次,給陶臻暗算過一次,一共敗陣四次,可是單以武功而論,可說是所向無敵,未逢敵手,像如今這般的縛手縛腳,全然受制,可說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勇猛如他,瞳孔也不禁露出恐懼的眼神。 王絕之心道:「祖逖、劉琨多年不見,默契必然大減,可是這十多年來,兩人劍法精進,均成為江湖有數的名劍,劍上威力又非昔日可比,此消彼長之後,雙劍合壁的威力,只怕仍比從前勝過數分。」 他和石虎相距不遠,卻完全感受不到祖逖和劉琨的劍氣,又想道:「他們劍上內力已到了勁不外泄的地步,一絲一毫也沒有浪費,這等真氣變化如此神奇,究竟如何做到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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