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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眾人知道迷小劍言出必行,再求也是任然,只好重新跪坐,聆聽迷小劍的吩咐。

  「今晚大家各回其營,挑選十男十女,拂曉時分,我們便為這批羌人少年殺出一條生路。」迷小劍看著姚弋仲說:「赤亭羌是我們的第一大種,羌人黨中任何兩種人加起來也不及你多,你可以多挑一倍,二十男、二十女。」

  姚弋仲躬身謝道:「多謝迷豪。」

  除了易容站在迷小劍身後保護主人之外,所有人是圍著長幾跪坐,姚弋仲這一躬身,看起來跟匍匐伏地差不了多少。

  迷小劍道:「刺史,明天這一仗許勝不許敗,必須多仰仗你了。」說著從腰帶掏出一根短短的令箭。

  不消說,明天這場殺出血路的突圍之戰,是由武功第一的姚弋仲當大將軍。

  姚弋仲接過令箭,說道:「是。」即使是對著迷小劍,他的語氣依然是冷冷的。

  迷小劍的語氣一向平平淡淡、客客氣氣,就在姚弋仲接下令箭後,他忽然臉色一沉,語帶嚴峻的說。「姚弋仲,我有一事問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殺掉了三名赤亭羌的種人?」

  姚弋仲沒有否認,「不錯。」

  「他們可是奸細?」

  「不是。但他們貪生怕死,想逃出城外,該死!」

  迷小劍沉聲道:「我曾說過,種人要留在羌人黨,留在天水城,是他們的決定。如有種人不想跟我們一塊死,想逃出天水城,只要不是去向敵人通風報訊的奸細,咱們只有歡迎,絕不阻擋。當然,他們能否逃出城外支雄、夔安、殺胡世家和鮮卑四強的夾擊,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這命令你可以忘記了嗎?」說到這裡,語氣嚴峻得似欲殺人。

  姚弋仲搖頭,「沒有忘記。」

  迷小劍道:「你既然沒有忘記,那就很好了。」

  姚弋仲道:「姚弋仲違抗了迷豪所令,自知有錯,甘願領受責罰,但我不服!」

  迷小劍雙目注視著他,「你有何不服?」

  王絕之暗忖:他是堂堂一名酋豪,殺的是自己種下三名小卒,而你居然對他施罰,他當然不服了。

  要知姚弋仲本來就是赤亭羌的酋豪,若非因為佩服迷小劍,加盟了羌人黨,今天就算他把赤亭羌人殺上一千名、一萬名,又關迷小劍什麼事,如今迷小劍居然要他受罰,難怪他會不服了。

  王絕之又想:值此險境,迷小劍還計較這等小事,撻責大將,怎令人心服?

  誰知姚弋仲卻不是如他所想的回答,「迷豪,你的想法,姚弋仲明白,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今咱們面臨絕境,只有同心合力共抗強敵,才有一線生機。如果讓人民臨陣脫逃,羌人黨之亡不但是指日可待,可說是指時可待了。」

  迷小劍道:「但人命關天,怎可如此輕視?咱們立党之時,曾立下誓言,事以百姓為先,人民不管可使不可使,都由之、知之,我們絕不阻攔,難道你忘記了嗎?」

  姚弋仲道:「我沒有忘記。但若我不殺那逃跑的三人,必然會影響軍心,甚至影響天水城十三萬軍民的生命。兩害孰輕孰重,我還懂得分辨。」

  迷小劍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羌入黨既然說過以民為本,便該遵守信諾,為上者絕不能失信於民!」

  姚弋仲道:「你的心意,我亦明白。」他突然伏地,大聲道:「姚弋仲犯了軍條,甘願服刑。只是同樣事情若再發生,我還是一樣照殺不誤!」

  迷小劍問身旁的人說:「姚弋仲犯了何罪,該當受什麼刑罰?」

  他問的人是武都羌的酋豪武都一陽,在羌人黨中掌管刑法。

  由於他們每個瘦得像皮包骨,面貌上的特徵全失,王絕之若不是看見他的腰間掛著五枚大小不同的環,也猜不著他的身分。

  江湖上誰人不知,武都一陽的五環絕技,得其先人真傳,稱雄西羌,石勒麾下七大將軍的郭黑田,即是被他以五環硬生生拉斷頸項,首級飛脫而死,郭黑田的遺缺方才由今日的張敬頂上。

  武都一陽正色道:「姚弋仲犯下『弋』字第七十三條『將軍擅殺百姓,與民同服。』」

  羌人的刑法,分為無、弋、爰、劍四大字,類似漢人的天、地、玄、黃。「弋」字的條文皆是軍法。

  迷小劍點點頭,「尋常百姓殺人,該服死罪,對不對?」

  他此言一出,眾皆失色。一人大聲道:「迷豪,刺史乃系羌人的第一高手,天水城的守城全賴于他,刺史絕不能死!」

  這人正是剛才那粗豪的聲音。王絕之見他胸口有著三條縱橫交錯的大刀疤,知道他便是當闐種的酋豪榆卑南。

  衝鋒陷陣,每每爭先,殺敵逾千人,勇武冠絕羌人,由於他使一根丈八蛇矛槍,故有「羌張飛」之稱。

  迷小劍一說要殺姚弋仲,人人不服,但榆卑南心直口快,第一個說了出來。

  卻聽見迷小劍叱道:「住口!我是酋豪,要施行軍法,豈有你插口的餘地!」

  榆卑南顯然對迷小劍極為服從,被他嚴詞叱責,當下不敢再做聲。

  武都一陽開口道:「殺人者死,這是『無』字的第一條所載,唯『弋』字第七十四條亦載:『將軍因軍事而殺人,可酌情減罪。』」

  「姚弋仲殺的擅逃百姓,如此說來,不該服死罪,對不對?」

  武都一陽點頭道:「迷豪所言甚是。三年前,滇零種的先霸將軍急行軍往天膺,有百姓擋路,要他賠償被軍隊踩壞的莊稼,先霸將軍以『妨礙軍機』為名,殺掉了三名百姓,結果我判他五百軍棍,另加一條左腿。」

  迷小劍道:「先霸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百姓攔路,派人抬開他們,不就成了嗎?至於毀壞莊稼,我們從來沒有不賠還給百姓的,對不對?」

  武都一陽道:「不錯。先霸一直是我軍的勇士,他即使斷了一條腿,但跟敵人打仗時,還是勇往直前,不過只能讓部下抬著去打。」

  此時,另一人黯然接口道:「可惜先霸在昨天一役,被砍了九十多處傷口,雖然殺了百餘名敵人,最後還是讓支雄一刀砍成兩截。」

  說話的人是滇零種的酋豪零霸,先霸是他的種人,他的第一號勇士,痛失猛將,零霸固然傷心,但更傷心的是,先霸是他的親侄兒。他的三名兒子均在此役喪生,如今連唯一的侄兒也陣亡,從此滇零嫡系再無血脈傳承,怎不令他黯然神傷?

  迷小劍又開口說:「先霸殺百姓時,是在太平盛世,如今卻是非常時刻,情勢有別,姚弋仲可以罪減一等。」

  武都一陽道:「正是。刺史功跡顯赫,隴右四州土地均經他百戰而得,石勒麾下的三名大將張越、孔豚、趙鹿均是死於其手,天水這一役,他更親手格斃殺胡世家的楚雄方乾象,戰功之高,在党中無人出其右。『劍』字第三條:『有大功於民者,犯事罪減一等』。」

  王絕之恍然:我正自奇怪,殺胡世家楚雄明明是三萬六千頃太湖之王方乾象,怎地變成和玫,原來方乾象已在這一役戰死,想來剛好和玫投誠,便由他走馬上任,接任楚雄之位。

  「很好,這樣姚弋仲可以罪再減一等了。」

  「正是。」

  迷小劍道:「你且擬個判決來。」

  武都一陽沉吟道:「我認為斷腿之刑可以減去,五百軍棍照受。不過目下軍情吃緊,刺史身居重位,不宜受杖,不妨押後一個月,方才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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