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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葛龍驤趕過杜、奚二人身畔,替他們每人在肩背之間起下一根小小毒箭,伍天弘也幫忙找來清水。葛龍驤自懷中取出僅餘的兩粒半紅半白解毒靈丹,與杜人龍、奚沅半敷半服。神醫妙藥,果然靈驗無比!一盞茶光景過後,兩人全都悠悠醒轉。

  葛龍驤細細說明就裏,杜人龍自然憤慨無已。毒龍軟杖是新得之物,倒還稍好;那碧玉靈蜍卻乃恩師獨臂窮神所賜,失而復得已覺慚愧,如今竟又被人自身旁奪去,情何以堪?再加上賽方朔駱松年,無端以苗人吹箭暗算之仇,也在必報,遂催著葛龍驤趕緊追蹤駱松年,報復此仇,並奪回失寶。

  奚沅低首沉吟半天,忽然向葛龍驤說道:「依我之見,要想追蹤這駱松年,我們不如分道揚鑣。二位仍依原路,由黔湘返豫;我卻北行幽燕,發動丐幫力量,窮索那駱松年的老巢所在。一有消息,立向洛陽龍門天心谷中報信,似乎比較盲無目的地一齊亂追,容易收效……」

  葛龍驤、杜人龍均覺得他說得有理,那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卻在不停審視那苗人吹箭,此時也自插口,截斷奚沅話頭說道:「奚三說得有理,要不是我老頭子好勝,逼著這葛龍驤與我過手,那狗賊也不會有此機會,所以此事算我一份。我看這兩根吹箭,好像是苗嶺雲霧山長苗一族所用。你發動窮家幫徒,密搜幽燕狗賊老巢;葛、杜兩個娃兒由黔北經湘返豫,並順路查緝;老夫卻欲闖趟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長苗巢穴。我們分頭盡力,倘老夫萬一能夠追到狗賊,奪回碧玉靈蜍與毒龍軟杖,我也懶得去什麼龍門山天心谷,明歲中秋,反正黃山論劍之會大家必到,就在始信峰頭交還柳老化子便了。」

  重寶被奪,四人均覺臉上無光,也不好意思去向歸雲堡主萬雲樵辭行。奚沅路遠先走,葛龍驤也陪著滿懷氣憤的小摩勒杜人龍離去,只剩下這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等三人蹤影消失以後,又仔細端詳了手中的帶血吹箭幾眼,一聲清嘯招來他那頭在山林之內徜徉遊行、自在覓食的青色毛驢,縱身上騎,雙足微夾,便向著黔北苗嶺山脈跑去。

  ***

  且說這位鐵指怪仙翁伍天弘,他因昔年久走西南諸省,認定了賽方朔駱松年用來暗算杜人龍及奚沅的兩根吹箭,是聚居雲霧山深處長苗特有之物。心中暗自盤算,駱松年號稱塞北神偷,明知杜人龍等失了如此重寶,必不甘休,豈會輕易轉回幽燕老巢,待人查緝?葛龍驤、杜人龍的順路察訪,更屬無邊無際,宛如大海尋針!倒是自己所料較為可能。因那駱松年既能借得長苗平日視如生命的苗刀吹箭,則定與長苗一族極有淵源。碧玉靈蜍、毒龍軟杖兩般武林奇珍到手以後,若想找個隱秘所在,避上幾年風頭,則雲霧山斷魂澗後的苗寨,豈不是再好沒有的藏身所在?伍天弘越想越覺有理,不斷催促胯下青驢,展盡腳程,向著黔北苗嶺拼命急趕!他這頭青驢乃是罕見異種,腳程之速,絕不亞於一般千里良駒!

  入得苗嶺山脈,路即極為難走,密莽叢林,更加上時屬十月初旬,毫無月色,那些嵯峨古木在微弱星光之下,風搖樹影,宛如鬼魅擾人,景色極為可怖!伍天弘打量地形,知道苗嶺山脈極為廣袤。此處到雲霧山斷魂澗的苗寨,以青驢腳力,至少還要一個更次。腹中微覺饑渴,青驢因長路飛馳,毫未稍歇,也已略見疲態,遂在一座叢林之內,下騎暫息,人驢同進飲食。

  這座樹林,黑壓壓的百樹雜生。伍天弘才自吃了一塊乾糧,林中不遠之處,似乎有人極為低沉地一聲冷笑。那笑聲陰森冷峻得不似出自人口,尤其配合周遭環境,連伍天弘這等人物聽在耳中,也不禁有點頭皮發炸!兩眼盯住發聲之處一瞬不瞬,口中發話問道:「林內是哪位同道……」

  一言未了「呼」的一聲,微弱星光反映之下,似有一段黑影劈面射來!伍天弘不明何物,哪肯貿然便接?微一閃身,那段黑影「叭」的一聲,竟將一株大樹斜枝打折,鼻端並微聞腥味,好似尚有血花四濺!鐵指怪仙翁久經大敵,先不管那段黑影到底是何對象?雙睛始終盯住林內適才發聲冷笑之處。

  過了片刻,笑聲又起,這次卻低如游絲,但比以前更覺陰森懾人,而且越笑越遠,終於消失在林中深處。伍天弘心內一驚,因聽出林內人練氣成絲的內功造詣極其高明,決然不在自己之下!又靜靜傾聽片刻,辨明確實人已去遠,才回頭細看方才打來的那段黑影,心中不由又是一驚,因為那段黑影,竟是一隻新剁下來血肉模糊的自肘以下人手!看清以後,不覺大惑。想來想去,也想不懂自己久未在江湖行走,無甚深仇,林中冷笑之人拿這隻人手來打自己的用意何在?人驢略為歇息,再往前行。

  因為這林中過於黑暗,方才又有那奇異變故,伍天弘竟自不肯深入,寧可稍為繞路,沿著林外,策驢前進。但走出四、五里路光景,林中異聲又起,低沉淒厲,聽不出是哭是笑,入耳驚魂,怖人已極!伍天弘聲一入耳,人便下驢,也以「傳音入密」的內家氣功,向林內緩緩說道:「林中朋友,無須裝神弄鬼,請出相會!伍天弘有何開罪之處,敬候指教!」

  他空自提氣發話,林中哪有絲毫回音?慢慢隨著異聲寂處,「刷」的一響,又是一段黑影自暗中飛出。

  伍天弘天生專門戲弄別人,何曾受過人家如此戲弄?心頭自然憤懣已極,但因察出林中人功力不亞自己,林深樹密,星光難透,不便循聲追尋,只得強忍怒氣,再往前行。但在十里之中,又復依樣葫蘆,自密林之中打出來血肉模糊、不堪卒睹的一左一右兩條活人大腿!這一來伍天弘稍悟其意,其中人似是不欲自己再往前行,才隱身暗處,加以恫嚇。

  想通以後,不禁哂然一笑。暗道林中人武功不弱,但見識何以如此淺薄?難道憑這兩條人手人腿,就嚇得住我伍天弘不成?越是這樣故弄玄虛,我就偏偏不理一切,非鬥鬥你是個什麼怪物不可!

  邊行邊想之間,前面遠處異聲又作。伍天弘心想,兩手兩腳均已被你剁完,難道這次是把整個人體當做暗器?但忽然聽出,這次異聲與先前略有不同,不是在林中作響,而似在前途路中發出,聲音也不是那種懾人心魄的哼哼冷笑,好像變成痛苦到了極致,欲嚎欲叫的顫抖呻吟一般。

  伍天弘心中一喜、以為對方攔阻不住自己,業已出林相見。

  微勒青驢,攏目聚光看去,只見十來丈以外,當路之中,有一極矮黑影似坐非坐,異聲便由這黑影口中發出。

  伍天弘驢背騰身,縱出三、四丈遠,為防對方驟然發難,身在半空之間,業已提足真氣,佈滿周身,發話問道:「朋友既然出面,報個名兒。伍天弘掌下,向來不劈無名之輩!」

  那矮得宛如樹樁一般的黑影仍不答言,只是口中不停發出那種淒厲聲息。伍天弘不禁大怒,星光淒迷,實在看不清對方面目形狀,遂以雙掌護住面門及胸前要穴,再次兩度騰身,落在離那黑影三丈左右。

  定睛細看之下,這一驚動是非同小可!原來那矮得像截樹樁似的黑影,竟是個雙手雙足被人剁去,只剩軀幹與頭,但尚未全死的略有氣息之人。口中所發,乃是熬不住這種手足被剁無邊慘痛的淒厲慘嚎,周身皮肉也似在不停顫抖。

  伍天弘心中一慘,邁步再向前走。

  等看清地上那人的慘厲面容以後,卻把這位名列「雙魔一怪」,幾與「武林十三奇」齊名,久走江湖、見慣怪異的鐵指怪仙翁伍天弘驚奇得幾乎脫口失聲,大叫起來!原來這被人剁去手足,身遭奇慘之人,卻正是烏蒙山歸雲堡以吹箭苗刀暗施鬼計,奪去碧玉靈蜍與毒龍軟杖的北道神偷,賽方朔駱松年!伍天弘一心只猜度他,攜寶遁跡雲霧山斷魂澗的長勁苗寨,哪裏想得到這先後腳之間,他竟被人弄成這樣一段樹樁模樣?微定心神,開口問道:「你被何人所害?那碧玉靈蜍和毒龍軟杖,是否又落入別人之手?」

  可憐駱松年此時周身皮肉不停抖顫,氣若游絲,哪裏還會開口說話?只是微睜雙目,以一種乞憐眼光,注視伍天弘,好像是想求他加上一掌,早脫這無邊痛苦。

  伍天弘縱橫江湖以來,真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處置人的毒辣手段!知道這駱松年雙手雙足一齊被剁,加上失血過多,任何妙藥靈丹也無法救他不死。心中一慘,剛待揮手替他解除痛苦,突然心頭一個冷顫,暗想自己怎的太已糊塗,恐怕大事不妙!這駱松年的雙手雙足被人剁去,只剩下一段連頭軀體,怎會自行跑到這路當中?分明是那藏在林中,以駱松年的手足當做暗器,一路恫嚇自己之人所為。從駱松年傷口血如泉湧的情形看來,此人還在近處,倘方才趁自己突見駱松年面目,驚愕出神之際,驟加暗算,自己也真極可能與駱松年遭受同一命運!

  想到連自己也身在危機四伏之內,哪裏還顧得超脫駱松年?趕緊縮手凝神,抱元守一,目光耳力並用,先行搜索左右兩側林內。但樹高林密,只是一片暗影沉沉,哪裏聽得出和看得見絲毫人跡?伍天弘心中納悶,看林中人一路情形,對自己頗懷惡意,如今把駱松年殘軀當路一擺,分明是要現身相會之狀,怎的此時還不露面?

  他正揣不透對方葫蘆之中賣的什麼藥之際,身後自己那頭心愛青驢突然一聲慘鳴。伍天弘趕緊回身,已自不及。好好一頭腳程不下千里的良駒的異種健驢,業已腦漿進裂,倒地死去。

  伍天弘對此驢珍逾性命,一見之下,不由急怒攻心,暴聲叱道:「林內到底是哪個無耳鼠輩,偷偷摸摸的鬼祟行為,算是什麼……」

  言猶未了,林內發出一種冷冰冰不帶一點感情的聲音說道:「伍天弘!就憑你那兩手鬼畫桃符,狂些什麼?我要不是想借你之口,向諸一涵、葛青霜兩個老鬼傳言,你早就像那駱松年與這隻青驢一般命運,哪裏還想活到此時?直至現在,我料你仍然猜不出我是誰來。但只一現身,你如敢再行不服,便是有點活得太不耐煩了,自己找苦吃了。」

  隨著話聲,自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伍天弘看清形狀,不禁比駱松年及愛驢被害之事更覺驚心。原來林中走出之人,腰間盤著一條綠色長蛇,手中拄著一根奇形鐵杖,正是那位被自己在川中發現,但追蹤不果的黑天狐宇文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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