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諸葛青雲 > 紫電青霜 | 上頁 下頁
三三


  柳悟非還在逞強,說什麼一身鋼筋鐵骨,寒暑不侵,無須換衣,逼著龍門醫隱講出柏青青遇救經過。但禁不住龍門醫隱與自己徒弟軟勸硬推,方自換了龍門醫隱一件長衣。

  柳悟非袍袖微擺,顧影自憐,倏然興嘆道:「三十年前,老化子右臂未斷,在江湖行走,也是這樣裝束。大散關一戰,當場斷臂,依然力劈三雄,身中仇家二十幾刀,被我先師救走,歸入窮家幫門上之後,就再沒有脫下過我那件百結鶉衣。不想今日又穿此衫,但老化子右臂,已化飛灰,一干仇人也成了黃土壟中幾堆朽骨了。」

  龍門醫隱笑道:「老化子慢發牢騷,你看余兄等也已來此,且進香茗,聽我敘述清晨所見怪事。」遂把自己醒來,與杜人龍往探柏青青,發現昨夜有人來此,不知給柏青青吃了什麼靈丹妙藥,竟能妙手回春等情,詳細敘述一遍。

  柳悟非等人,也均咄咄稱怪。天台醉客余獨醒向龍門醫隱問道:「柏兄岐黃妙術,天下無雙!指下定無虛語。我青青侄女病勢,看來確極嚴重,在一夕之間,能除積病,來者何人及所投何藥,難道竟推敲不出麼?」

  龍門醫隱苦笑笑道:「不是柏長青自詡,縱目江湖,醫道能勝我者,尚未一見。方才業已推測,毫無頭緒可尋,只有等青兒醒來,問問她可有所覺。」

  煩憂一去,眾皆欣然。用過午飯之後,柏青青也自醒轉。但她病痛雖解,心緒未開,黛眉仍自顰蹙。問起昨宵情事,柏青青也自茫然,只覺這一覺,睡得說不出來的舒適。

  龍門醫隱略為凝思,對柏青青溫言說道:「青兒,你夙慧過人,須知這一次無異死裏逃生。倘若你真有個好歹,我父女相依為命,爹爹也難獨活。彼此心腸千萬不可再窄,既已證明葛龍驤確實未死,青兒你看,武林十三奇中,『醫』、『丐』、『酒』齊集在此,再加上你與飛英侄女、人龍師侄三人,從明天起,就專為此事搜查,哪怕真相不白?但你今日,病雖已好,卻不准起床,可裝作未癒模樣。爹爹與你柳叔父等,也故佈疑陣,我要誘那昨夜來與你醫病之人,今夜再來。一則應該向他道謝救助之德,二則我也真想看看,武林之中又出了什麼神醫國手。」

  晚飯過後,獨臂窮神柳悟非在所住旅店門前,不住蹀踱,杜人龍侍立一旁。老化子像心煩已極,猛的一翻獨臂,用他獨步江湖的「七步追魂」掌力把十數步外的一株大樹震得枝葉亂搖,幾乎斷折。口中自言自語,恨聲說道:「老化子就不信蒼天無眼,硬讓這樣一個好好女兒,就是這般斷送。」

  只見他回頭又向店中叫道:「老怪物不要傷心,你女兒病勢突然略好,總還可以支援個三天五日。我們今夜傾巢而出,再仔細搜一搜那嶗山大碧落岩摔不死的害人小鬼。找到他時,老化子不讓他比我多長一隻手才怪。杜小鬼功力不濟,跟去無用,還是留下陪伴招呼你柏師姐吧!」

  說完,店內走出那愁眉不展的龍門醫隱和天台醉客、谷飛英等三人。老化子好似心急難耐,飛身往東,其他三人也均分向三面搜去。小摩勒杜人龍把嘴噘得老高,嘟嘟嚷嚷,回往店內。

  山城小鎮,住戶不多,睡得又都甚早。時到二更,全鎮一片死寂!突然自鎮東快盡頭處,一家民宅之中,躥出一條黑影,輕功極佳,足下毫無聲息,撲向柏、柳等人所住店房。先前佯裝往東搜查,旋又暗暗踅回,伏在暗處。偷窺動靜的獨臂窮神柳悟非,見這黑影身形好熟,不由心頭一震,暗暗詫道:「好小子,難道真是你?」

  黑影雲飛電掣,霎時便近店房。他頗為小心,先行駐足,四顧片時,見無絲毫動靜,才似墜絮飛花,飄身下院。昨夜來過,業已輕車熟路。黑影閃身先到小摩勒杜人龍房外,側身一聽,鼾聲正濃,因知其他各人外出搜查,已無顧慮,掉頭移步,遂直奔柏青青臥室。

  柏青青室門虛掩,房內一燈如豆,人卻側身向裏,好似香夢正酣。黑影輕輕推門走入,先行吹滅殘燈,室中頓時一片黑暗,只有窗間月色,反照微光,略可辨物。

  黑影眼望榻上佳人,昏睡沉沉,竟真以為昨夜所投靈藥無效,低聲自語道:「咦!分明聽那摩伽仙子自云所培九葉靈芝,功能奪天地之造化,生死人而肉白骨,怎的昨夜整支均餵青妹服下,病猶未好?看柏老伯晚間出店傷感情形,恐怕病勢不妙。咳,青妹至情不渝,只道我薄倖負盟,才氣得如此,葛龍驤實在萬死不足蔽辜。但我這滿腔血淚,無限辛酸,又叫我向誰去傾訴呢?父仇未報,此身非屬我有,自然不應再及兒女私情。何況妖婦的『萬毒蛇漿』,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青妹風姿絕色,天上神仙,如今這副醜容,怎堪匹配?還不如把昔日的美好印象,圖為永念的好。相見不如不見,無情卻是多情,何人能夠識我苦衷,葛龍驤只有身戴百罪而已。冷雲仙子前賜之兩粒金蓮寶,一粒已在大碧落岩服用,救了我一次大難,得免沉溺於追魂燕纓香紅所佈無邊慾陣之中。尚有一粒在身,不如依舊點了青妹睡穴,餵她服下,看看可有效驗。」隨自身畔,摸出一顆用油紙包好的金蓮寶,移步床前,伸手便待點向柏青青的睡穴。

  柏青青面向裏床,和衣假睡。自從黑影進門,知道爹爹等人均在暗處,要想揭破這個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神醫真相,而對他面致謝意。但總覺芳心騰騰,好似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應,幾乎沉不住氣,不由暗自罵道:「柏青青,你這是怎麼了?自到仙霞嶺天魔洞內,就幾乎經不住摩伽仙子的『六賊妙音』的考驗,差點兒把爹爹的一世英名,在這南荒斷送,此時卻又有些膽怯心跳起來,你往日英風,而今安在?」

  她這裏剛剛把心定下,黑影也已自言自語起來。語聲雖然極低,因同在一室,又是靜夜,柏青青魂夢所縈,聞聲便知昨夜來救自己的及眼前之人,竟就是心頭上放不下的葛龍驤。若不是知道外有醫、丐、酒三奇隱伺,絕不可能再會讓他逃走,並也趁此機會,聽聽葛龍驤自己對自己所說的肺腑之言,幾乎已從床上躍起,一把將他抱住,把這死裏逃生的別來光景,問他個一清二白。

  等到聽他自言自語完畢,才知道他怕見自己,果如爹爹所料另有隱情。但什麼「父仇未報」,及「妖婦的萬毒蛇漿害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等語,仍然是些亟待揭穿的啞謎。他已在掏取什麼金蓮寶,並就要來點自己睡穴,爹爹及老化子等人,偏偏還無動靜。自己倘若發動過早,又像以前幾次一樣,被他逃走,要想再度誘他入網,恐怕萬難。柏青青是既想動,又不敢動。心上人近在咫尺,暗跡重重,無從破解。在這種情況之下,簡直是片刻如年,就巴不得爹爹等人,趕快破門而入,極冷的天氣之下,柏青青竟然急出了一身大汗。

  房內自從燈被吹熄之後,本極黑暗,時已三更,月光不照窗戶,只能從院內地上反映的餘光,在極近之處,藉以辨物。黑影自言自語之時,離床較遠,柏青青又是咬緊牙關,默不出聲,致未看出她不曾睡著。此時欲待點她穴道,人近床前,看見柏青青嬌軀在衾下不住抖顫。他未料到眾人將計就計,結網等他自投,只道是柏青青病得如此,心頭好生憐惜。兩行珠淚,從面具之內,滾下腮邊,口中低低又道:「青妹,不是葛龍驤薄倖……」

  柏青青定力再強,到此時也無法再忍,霍地揭裝而起,極其冷峻地叫一聲:「葛師兄!」

  黑影陡出意外,故技重施,回頭便走。柏青青急聲叫道:「你敢再跑!」

  門外哈哈一笑,燈火頓亮,龍門醫隱柏長青當門而立。身後站著谷飛英,和手執燈籠的小摩勒杜人龍。窗口一開,獨臂窮神柳悟非與天台醉客余獨醒雙雙並在,眾人俱是一語不發,含笑而視。

  那條黑影正是蒙面少年,見這般形勢,知道無法再跑,一陣心酸,不由仰面向天,慘然長嘆。

  身後的柏青青嬌聲叱道:「葛師兄!我倒看看你變成了什麼模樣,如此的遮遮掩掩,三番兩次,避不見人。」少年驟不及防,一下被柏青青扯落臉上所帶的人皮面具。

  面具一落,眾人齊齊驚呼。原來葛龍驤臉的上半部,鳳目劍眉,俊朗依舊,但自鼻以下的冠玉雙頰,卻已滿佈焦黑瘡疤,難看已極。

  玄衣龍女柏青青,手持自他臉上揭下來的人皮面具,面對葛龍驤而立,嬌靨之上,如罩秋霜。冷冷問道:「葛師兄!你把青青當做了什麼人,就為了臉上這點瘡疤,便不肯與我們相見麼?」

  葛龍驤聽柏青青不叫自己「龍哥」,一口一聲「葛師兄」,顯得極其生分,知道她憤怒已極。再看她瘦骨支離,形容枯槁,與天心谷中的一派嬌憨天真,英風豪氣,簡直判若兩人。不由一陣慘然,滿懷歉疚地垂頭答道:「青妹不要生氣,一切都是龍驤不好,害得青妹憔悴如此。但我除了變成這副醜怪容貌,羞於相見之外,還有比這更重要百倍的隱情。就是我在此次大難之中,無意得知自己身世,及一樁導致我恩師與冷雲仙子反目多年的懸案。血海深仇,才時刻不敢以自己為念。今行藏既已揭破,自應將當日撒手懸崖以後經過,向老伯、柳……大哥及青妹等詳細陳述,便知龍驤情出不已,而加諒宥。谷師妹已在冷雲谷中見過,這位老前輩及這位仁兄,尚勞青妹引見。」

  柏青青聽他一口一個「青妹」,目光專注自己,蘊含無限真情,知道他實是容顏被毀自慚形穢,並非故意厭棄自己。好端端的一個俊逸郎君,變成這般模樣,受傷之時可知厲害。芳心之中,已自由恨轉疼,急於聽他敘述經過,看看所受何傷,然後再請教爹爹,可有復原之法。遂即為他引見天台醉客余獨醒和小摩勒杜人龍二人。

  杜人龍與葛龍驤禮見之後,因時間太晚,店家已睡,遂跑到店後灶上,自己動手,燒開一大壺水泡來香茗。葛龍驤端茶在手,傷心怒目地說出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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