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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一陣刺骨寒風迎面撲來,突然,他想起了那闕「聲聲慢」,劍眉一挑,揚聲高吟:「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風急……」

  「娃兒!」黑暗的深谷中,突然傳出那慈祥話聲,微帶感傷,又似追憶:「夠了!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提它作甚!」

  獨孤鈺倏然住口停步,猛然地,他覺得這話聲極熟,好似在哪兒聽見過!

  方一怔神,那話聲一笑又道:「很熟,是麼?娃兒何其健忘,你我不過一段小別……」

  話聲未落,谷底一塊千人石頂飄上了一條白影!

  獨孤鈺心神大震,忘形狂呼:「老人家,是您,老人家……」突然放步疾奔過去!

  他的身影和那條白影,以及一陣充滿歡愉的長笑,漸漸地一齊不見,隱入了那無邊的黑暗中,消失在那茫茫的便空裡……

  梵淨山又歸於寂靜!

  昏暗月光下,它仍是顯得那麼神秘……

  一片烏雲風馳電掣般自天邊馳來,刹那間,遮住了月色、大地,頓時陷入一片無邊黑暗中!

  驀地裡,風起,電閃……

  梵淨山顯得更黑,更神秘……

  誰知道這象徵些甚麼?

  暴風雨?

  ……

  ***

  一輪玉盤似的皓月,高懸在一碧如洗的天空裡!

  銀輝四灑,群星閃爍!

  晚風柔和得像拂動的輕紗!

  滇池之中,水月相映,波光瀲灩!

  一葉扁舟劃破萬頃微波,蕩漾在碧綠如翠的水面上!

  這葉小舟之上,正坐著三個人兒,立于舟尾的,是一個鬚髮皆白的稍公,小舟的中央,放著一張小巧的木桌!

  木桌之上,放著四色精緻小菜,一把錫壺,兩隻杯兒,兩付竹箸!

  圍桌對面坐著的,是一位灰衣老人,一位絕色少女!

  她,身著一襲輕紗黑袍,這襲輕紗黑袍雖然顯得有點寬大,但掩不住她那美好的身材,相反地益增嫵媚,明豔!

  雪白細膩,晶瑩發光的肌膚,一泓秋水般黑漆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粉妝玉琢般的鼻子,鮮紅的櫻唇,只差沒有綻破櫻桃般地嫣然一笑,否則定可看到她那編貝般皓齒。

  堪稱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清麗出塵的氣度,配上這絕代風華,月光下直如一尊女神!

  美是很美,只是美中不足的,她冷若冰霜,眉宇間隱隱地鎖著一段輕愁,而且還有一股懾人的威嚴!

  她對那位灰衣老者,身形有點佝僂,但精神矍鑠,不怒而威,尤其雙目開合之間更閃爍著逼人的光彩!

  分明這是位內家高手!

  但他對這水光月色,無限美景似乎毫無興趣,只是低頭輕飲淺酌!

  那黑衣少女卻只是黛眉輕蹙,一雙大眼睛呆呆地望著水底明月出神,一任晚風拂動著她那滿頭青絲,輕紗衣袂!

  突然,她動了,輕舉皓腕,晶瑩如玉的柔荑理了理飛拂秀髮,一聲難以言喻的輕歎劃破池面的寂靜,一陣甜美輕微的吟聲嫋嫋而出:「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還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如泣、如訴,面對良夜佳景,直能令人心酸淚下!

  「丫頭!」那灰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無限愛憐地道:「又想他了,對不?你就不知我這口酒是怎麼咽下去的!唉!我說過多少次,那娃兒福緣深厚絕不會有甚麼差錯,別人你信不過,難道你還信不過老爹這雙老眼?」

  黑衣少女歉然地看了灰衣老人一眼,唇邊微微地牽動了一下,似笑而非,微一搖頭,道:「說來都怪我不好,千不該,萬不該忘了留句話兄,留個字兒,他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等他趕到了那兒,那一片情景,人去樓空,他會急死,而且也說不定會……唉,我不說了,再說下去,我會受不了……」

  但是,略略一頓,她又說了,好像仍是對那位灰衣老人,也好像喃喃自語:「千里相隔,明月相望,也不知他在哪兒,他怎麼樣了,是逗留閩西?遠是直奔黔境,唉!真讓我擔心,但願他會理智一點兒……」

  那一雙大眼睛中突然暴射兩道冷電般光芒,黛眉一挑,說道:「說來說去都是『南荒六凶』這幾個該死的東西,有朝一日若讓我司徒霜碰到,哼!」

  那灰衣老人突然停酌,一笑說道:「丫頭,你此時此地空發哪門子狠?有道是:『山不轉路轉』,這次你我雖然遍尋南荒,未見那些兔崽子們一點蹤影,但你還愁找不到他們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別再那兒再惹我生氣啦,快陪我喝一杯!」舉起面前杯一仰而幹!

  那黑衣少女伸出柔荑,輕拈酒杯,但卻並未就唇,眨動了一下大眼,道:「您老人家以為我痛心那區區八洞基業麼?也是也不是,其實這在我心中只不過占了極小部份,我只是擔心他!」

  「他死不了!」灰衣老人突然接道:「唉,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搞的?放眼宇內多少年輕俊彥你都瞧不上眼,怎地卻偏偏死心塌地地愛上那傻小子?話又說回來了,其實那小子也實在可愛,尤其是那氣死人的倔脾氣,很對我老人家的胃口,可是,丫頭,你往日那萬丈豪氣,折人英風到底哪兒去了?難不成讓那小子帶跑啦?」

  黑衣少女嬌靨上突然掠上一片輕紅,卻一歎說道:「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也許正如您老人家所說,全讓他給帶跑了!」

  灰衣老人輕呷一口酒,微一搖頭,道:「柔情似水,似水柔情,像你這往日殺人不眨眼的紅粉魔頭兒,今日裡卻變得脆弱如此,『情』之一字委實微妙得令人費解,我不願鑽那牛角尖,想不通不如不想,與其自尋煩惱,不如把酒長吟,丫頭,我對你是認輸了!」仰首又是一杯,又自低頭獨酌起來!

  黑衣少女凝注灰衣老人片刻又緩緩地轉過螓首,將那一泓水呆呆地望著水底明月!

  刹那間,滇池之中又是只聞款乃之聲!

  然而,就在這方自沉寂的刹那間!

  一縷清越的琴音隨風飄來,劃破寂靜,蕩漾夜空!

  香冷金貌,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卻是那女才子李易安的《鳳凰臺上憶吹簫》!

  琴音高絕清雅,抑揚高低,如泣如訴,卻似點破司徒霜那萬斛愁懷,一縷情思!

  此時此地,良夜佳景,月明風清,再加上這琴音……

  兩串晶瑩珠淚無聲地自司徒霜那明豔照人的嬌靨上突然掛下!

  微一辨別,她立刻聽出這清越琴音是由百丈外,滇池中央那一處清翠的小島上傳來。

  輕舉柔荑,一抹珠淚,道:「老爹,走!」

  查老爹仍自低頭獨酌,聞言一怔抬頭:「走?上哪兒去?」

  司徒霜默然不語,玉手一指小島!

  查老爹又是一怔,尚未說話!

  突然,琴聲又起,正是那秦少遊的《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河迢迢暗渡。
  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查老爹恍然大悟,蹙眉說道:「丫頭你……」

  司徒霜蹙眉接道:「我有點懷疑?」

  「甚麼?」

  「這琴音似對我而發!」

  查老爹縱聲大笑。

  司徒霜看了他一眼說道:「『鳳凰臺上憶吹簫』,『鵲橋仙』,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老爹,您老人家不覺得是麼?」

  查老爹微微一怔!

  司徒霜又道:「可能我想錯了,不過這彈琴之人想必也是傷心人兒,同病相憐,有何不可?」

  查老爹微一沉吟,一笑點頭!

  司徒霜示意稍公,將船兒駛向小島!

  船頭方自轉過,尚未前進!

  驀地裡,琴聲又起,竟是那「迎賓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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