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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心知這別開生面的殊死搏鬥,較諸動手過招更有危險,更具威力,一個不慎,必將內臟盡碎而死,一顆心不由頓時高懸!

  再一看場周,不由心中大震!

  原來就在這轉瞬功夫之間,落葉已堆滿場緣,但場中卻是片葉也無!

  此時,這喬玄吟聲已至「銀河倒掛三石樑,香爐瀑布遙相望」幾句,越來越高,鏗鏘蒼勁,劃破長空,直透雲表,恍如怒潮澎湃,萬馬奔騰,排山倒海,威猛絕倫!

  劉雙成吟聲也已至「謝公宿處今尚在,綠水蕩漾清猿啼」幾句,越來越高,更越來越細恍如一根銀絲,直貫蒼穹,既柔且韌,緊緊地纏裹在喬玄那剛勁的吟聲之上,喬玄越高,她越細,喬玄越威猛,她越陰柔!

  漸漸地,喬玄那張皺紋滿布的老臉上掠上了一層陰影,也漸漸地微見汗漬!

  然而,劉雙成那吹彈可破的如花嬌靨,神色卻仍是那麼,安祥泰然,泰然!

  「筆神」喬貞那粗如兒臂的紫竹狼毫巨筆已緩緩抬起!

  謝小玉一隻雪白皓腕也自緩舉當胸!

  就在一首「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只差三句便要吟完之際,喬玄突然吟聲一沉,一個悶雷般聲音跟著響起!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周綱淩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卻是那文起八代之衰,韓退之的「石鼓歌」,聲如石鼓乍鳴,字字震人心弦,怒風四起,勁氣四溢天氣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那些合圍的前古森林,更是震得不住幌動!

  獨孤鈺方覺心遭錘擊,呼吸困難,劉雙成突然一聲嬌笑,鶯聲頓起:「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容顏十五餘!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膾鯉魚……」卻是那王摩詰的「洛陽女兒」,聲如銀刃,字字犀利,直若玉磬輕鳴,爽脆已極!

  一時但聞悶雷陣陣,玉磬聲聲,風雲變色,石破天驚,泣鬼驚神,撼天動地!

  這是一場罕絕人寰的殊死陣仗,乍看起來白髮紅顏,相吟為趣,豈不知這聲聲吟詠足能令人碎腑斷腸!

  獨孤鈺越聽越心驚,越看越慚愧,到今日他方親眼目睹什麼是真正絕藝,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武學如瀚海,永遠難到頭!

  再看場中,喬玄已是身形微顫,額頭已現豆大汗珠!

  劉雙成只是一張嬌靨微顯蒼白之外,神色依然那麼安祥!

  顯然地,這一場罕絕人寰,別開生面的紅顏白髮互較內力真氣,劉雙成又是微占上風!

  獨孤鈺一顆心漸漸放下,暗籲一口大氣!

  但突然間,喬貞一聲不響,微震巨筆,那碗口大小一叢狼亳竟倏地散為一蓬烏光,滿天花雨般罩向三人!

  雖說是千百根柔軟狼毫,但在這位內頂尖高手中何異千百根犀利鋼針?

  那蓬烏光快似電光石火,一閃而至,劉雙成站得最前,首當其衝,來不及躲避,事實上也根本不容她絲毫分心,眼看這千嬌百睸的絕色佳人,就要傷身在這千百根狼毫之上!

  突然,謝小玉一聲冷哼:「好卑鄙的東西,你且看姑娘連本帶利一齊奉還!」皓腕閃電飛旋,柔荑倏出,迎著那蓬烏光一掌拍了過去!

  未聞勁風,未睹勁氣,但那千百根鋼針般狼毫竟飛勢一頓,突然倒射飛回,去勢較來勢還疾!

  喬貞一絲冷笑尚未浮起,入目謝小玉那出掌手法,臉色倏變,閃身疾退,一聲驚呼:「大羅印!丫頭,你是何人門下!」

  話聲方落,悶雷玉磬,一時倏寂!

  風停,氣靜,空氣突然像凝結了一般,刹那間寂靜若死!

  劉雙成嬌靨若白,肅然卓立!

  「書癡」喬玄一身大汗涔涔而下,胸口一陣劇烈起伏?雙目失神,怔怔地望著劉雙成,也望著謝小玉!

  獨孤鈺如大夢初醒,趕至劉雙成身側,急急說道:「成姑娘,你,你不礙事?」

  劉雙成輕回螓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道:「多謝相公,婢子不礙事!」

  獨孤鈺一顆心頓時放下,輕籲一口氣,道:「那就好,要是為了在下……」

  劉雙成一笑接道:「為了相公,婢子就是粉身碎骨也是應該的!」

  獨孤鈺心中一陣激動,道:「成姑娘……」一腔感激,滿腹話兒,但「成姑娘」三字甫出卻再也說下下去!

  劉雙成目異采一閃,嫣然一笑,柔聲說道:「相公不必說什麼,但請莫忘婢子姐妹所懇求的兩樁事兒,於願已足!」話鋒微頓,轉過螓首,淡淡一笑,又道:「大先生八鬥高才,駭世神功,劉雙成業已悉數領教,婢學夫人,勉強交卷,敢問大先生還有什麼經、史、子、集之類要指教麼?」

  喬玄一聲苦笑長歎說道:「老夫『摧心蕩魄離魂魔音』數十年來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卻不料今日毀在你這女娃兒手中,功力一道,老夫不逮,那幾首詩兒前一首不算,後一首老夫陽剛,你則陰柔,相以制猛,柔能克剛,胸蘊捷思,老夫實歎弗逮,輸得口服心服,夫複何言,但這女娃兒竟然身懷失傳已近百年的曠古絕學『大羅印』,委實令老夫費解,女娃兒,你可願意將你那師門告訴老夫?」

  劉雙成一捧螓首,笑道:「想必是大先生看錯了,『大羅印』千古絕學,劉雙成姐妹焉有這等深厚福緣,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先生,這雖非『大羅印』,但卻與『大羅印』威力不相上下,異曲同工,殊途同歸!」

  喬玄信以為真,喟然一歎,說道:「不管這女娃兒身懷絕學是否『大羅印』,但今日之事已使老夫雄心盡灰,頓感暮老,唉,說來俱是一個『貪』字誤人,數十年睥睨宇內,叱吒武林,到頭來只落得威名盡掃,手足絕情,這教訓已夠老夫咀嚼餘年了!」一聲自嘲苦笑,轉望「筆神」喬貞緩緩轉過身去!

  望著二皓那無限淒涼的背影,劉雙成略一沉吟,突然呼叫:「二位暫請留步!」

  二皓呆了一呆,一齊駐步轉身,道:「女娃兒還有什麼話說?」

  劉雙成淡淡一笑,道:「二位可記得昔年單掌詐四聖之事?徒忌師諱,晚輩只能告訴二位,晚輩姐妹一身所學間接傳自她老人家!」

  話聲入耳,二皓神情猛震,喬玄「啊!」地一聲,失聲說道:「這麼說來,她未曾!……」

  劉雙成倏然接道:「她老人家修為已至金剛不壞!」

  二皓神情又是一震,道:「難怪,難怪,錯非是她,誰還配有這等侍婢?」

  一聲長歎,接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到這廣大宇內便盡是年輕人世界,我們這些老骨頭只有老死荒山了,閑野林野,朝雲暮雨,老夫兄弟自此不再言武,尚煩女娃兒代為敬候一聲!」二次轉身領著乃弟緩緩消失于密林深處!

  二皓背影方逝,謝小玉突然探懷取出一物,飛快地納入劉雙成口中,劉雙成玉頰上閃過一絲苦笑,默然不語,嬌軀一矮,盤膝坐下!

  獨孤鈺睹狀恍悟,不由大急,方待說話,謝小玉已自搖頭笑道:「相公別擔心,成姐不過真氣過損,有婢子家藏靈藥,再加片刻調息當可復原!」

  獨孤鈺聞言一見謝小玉那安祥神色,始信此言不虛,不由心中一松,但一憶及人家無非為得是自己,心中卻又不禁無限歉然?

  但聞謝小玉一歎說道:「商山四皓果然名不虛傳,若非成姐機智過人使之先起內哄,『笛狂』、『漁仙』連袂離去,後果實不堪設想,也虧得她一身傲骨,強自支持,不露一絲破綻,不弱她老人家半點威名!能有這等出人意料的收穫,受這點傷也值得了!」

  獨孤鈺心中一動道:「二位口中所說那位老人家,不知是哪位奇人!」

  謝小玉冰雪聰明,機智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笑道:「婢子說過,這一切日後相公必然會明白,此時恕婢子不便相告!」

  獨孤鈺只覺面上一熱,默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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