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諸葛青雲 > 血連環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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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斤醇酒,轉瞬成空,司空遠打算醉倒樓頭,沉酣一夢,把令人惆悵的昨日之日,令人煩憂的今日之日,一齊撇掉,再開始自己參研九玄秘笈,雪恨復仇的明日之日。 司空遠平日酒量極宏,便飲上十斤烈酒,也不會有半絲醺然之感。 但常言說得好:「心中有事,酒易醉人」,如今他只飲了六七斤酒之時,即告微有醉意。 酒酣耳熱,拍案高歌,他唱的是: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範文正的這闋《蘇幕遮.,與當前情景,極為吻合。 山店酒樓,樓外一片秋水,往上看是長空碧雲,往下看是疏林黃葉,斜陽映山影,秋水接長天,無一不正是詞中景色。 「芳草無情」之句,恰好暗指那位謎樣白衣麗人,而「好夢留人睡」,更是道中司空遠的胸臆。 因為司空遠雖沒有勇氣,再上十三孔橋,但他卻盼望醉臥樓頭之後,於夢中重去。 夢中,可以想得美些,他幻想他那位時牽魂夢的謎般情人,已在橋頭相候,攜素手,偎檀口,相思滿腹化烏有,縱令夢回酒醒,一切成空,但總算是…… 司空遠想得癡,想得迷,想得傷心,也想得高興,終於想得從一雙俊目之中,不自覺地流下了兩行珠淚。 這是什麼淚? 這是不輕彈的英雄淚,也是范仲淹詞末所雲,「酒入愁腸」所化的「相思淚」。 直等這英雄淚和相思淚,濕透了司空遠的胸前青衫,他方倏然驚覺,俊臉通紅地,醒了幾分酒意。 司空遠低頭一看,目注衣襟上狼籍不堪的酒漬淚痕,不禁赧然生慚,暗罵自己平日自負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軟弱? 自己有父母深仇待報,而仇家又是傲視武林的絕頂高手,今後必須臥薪嚐膽,懸樑刺股地,刻苦奮發,怎能老是被兒女情愁,磨盡英雄浩氣? 司空遠劍眉雙挑,目中神光朗朗,他不喝酒了,再度以箸擊桌,引吭高歌。 這次,他唱的是青蓮詩句: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丈夫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歌聲才落,鄰桌上響起「噗哧」一笑,有個蒼老語音,接口說道:「這位老弟,年歲輕輕,怎的便喜愛李青蓮的頹廢厭世之語?散發弄舟,並非遁跡煙水,終老江湖,那樣就解得開你的相思結?消得了你英雄愁嗎?」 司空遠愕然驚顧,只見左邊鄰桌之上,坐著一位灰衣老者。 這灰衣老者,看去約有五十三四,長眉細目,瀟灑出塵,更有一片俠氣英風,從眉宇中隱隱透出。 司空遠紅著俊臉,拱手笑道:「在下忘形放肆,倒叫老人家見笑。但老人家怎麼知曉在下有甚解不開的相思結,和消不了的英雄淚呢?」 灰衣老者微笑答道:「老弟大概已有七分醉意,你難道不知你眼睛中掛著招牌,衣襟上懸著幌子?」 司空遠「呀」了一聲,慌忙舉袖拭去那一半為情,一半為仇的滿面縱橫淚漬。 灰衣老者笑道:「老弟豐神如玉,年少翩翩,竟會如此傷感,獨自買醉澆愁,多半是為了一個情字?但仔細再看,你又英氣勃勃,絕非常人,僅僅一個情字,未必能使你淚落如泉,胸前盡濕。故而老夫斗膽判斷,老弟情緒異常複雜,定然有相思結,有英雄愁,才會壺空悲發,百感中來,幾乎起了李青蓮頹然逃世之念。」 司空遠好生佩服地揚眉叫道:「老人家真夠高明,多半看得不錯。但在下決不會學李青蓮散發弄舟的頹然逃世,卻會學石達開的人頭作酒杯,飲盡仇讎血呢!」 灰衣老者含笑問道:「老弟的仇讎是誰?」 司空遠聞言一怔,目注灰衣老者,未曾立即作答。 灰衣老者哈哈笑道:「彼此風來水上,雲度寒塘,交淺不宜言深。老夫自知失言,認罰三杯美酒。」 說完,果然自行斟了三杯美酒,接連飲盡,並向司空遠含笑照杯示意。 一來愁人最怕寂寞,二來司空遠看出灰衣老者,亦非常人,言談氣宇,均甚高華,有意就此結納,遂拱手笑道:「老人家若不嫌棄,何妨移駕同飲。」 灰衣老者一面起身走過,一面含笑說道:「老弟還能飲嗎?我看你已有點不勝酒力了呢!」 司空遠赧然答道:「在下适才委實因百感交集,心緒如潮,以致略有醉態。如今業已清醒許多,至少還能奉陪老人家,飲上三五斤酒。」 灰衣老者笑道:「老弟台甫怎樣稱謂?」 司空遠向不欲掩飾姓名,遂從實答道:「在下複姓司空,單名一個遠字。」 灰衣老者目光一閃,揚眉問道:「武林複姓司空之人不多,昔年譽滿乾坤,技壓天下的『十全書生』司空玉奇,與他夫人『碧雲仙子』吳小梅,與老弟是一家嗎?」 司空遠眼圈一紅,躬身答道:「正是先父母。」 灰衣老者「哎呀」一聲,點頭說道:「原來老弟是如此名門之後,定然家學淵源,難怪老夫适才便覺你英華內斂,寶相外宣,在內功火候方面,業已相當深厚。」 司空遠道:「老人家的尊姓上名,尚未見示。」 灰衣老者笑道:「老朽與老弟同樣,也是複姓單名,我叫宇文奇。」 司空遠覺得這宇文奇三字,頗為陌生,遂又複陪笑問道:「宇文老人家既知先父先母名號,定是熟識知交……」 宇文奇連搖雙手,截斷了司空遠的話題,向他含笑說道:「老夫與令先尊令先堂只是神交,緣慳一面。但『十全書生』與『碧雲仙子』大名,江湖中是無人不曉的呢!」 司空遠心急復仇,因見宇文奇似乎見聞甚博,遂邊自向他舉杯敬酒,邊自問道:「宇文老人家,你游蹤所及,可曾聽說武林中新近崛起了一個羅刹教嗎?」 宇文奇點頭答道:「不單聽說有這麼一個新近崛起的羅刹教,並聽說教中臥虎藏龍,擁有無數高手。」 司空遠目光一亮,急急問道:「請教老人家,這羅刹教的主壇何在?」 宇文奇搖頭笑道:「主壇何在?卻無所悉。因為羅刹教不知有何準備,尚未完成,如今一切舉措,均在秘密進行,未到公開階段。」 司空遠頗為失望地,歎息一聲說道:「這羅刹教由誰所創,宇文老人家可知道嗎?」 宇文奇道:「名號不知,只知是個女人,武功心智均高明得世所罕見。」 司空遠牙關微咬,恨聲說道:「在下得知這羅刹教主就是那號稱『天慈仙子』,實即兇惡淫邪,心如蛇蠍的江夫人。」 宇文奇聞言,失驚叫道:「原來羅刹教主就是江夫人,難怪最近有不少武林高手,均慘死在這妖婦手內。」 司空遠目射仇火,揚眉說道:「在下有段過節,必須與羅刹教中人物,一作了斷。宇文老人家有無妙策指教?」 宇文奇想了一想,似有所得地點頭答道:「有辦法,明日夜間,老夫便可設法使司空老弟與羅刹教人物接觸,但……」 司空遠詫然問道:「老人家為何語音忽頓,言有未盡?」 宇文奇繼續說道:「但這樁辦法,可能有點行險,也沾點血腥氣味。」 司空遠劍眉一挑,朗聲說道:「行險何懼?便是刀山劍林,虎穴龍潭,司空遠也願一闖。至於沾點血腥氣味,更不足提,老人家難道忘了,太平天國的翼王石達開,以人頭作酒杯,來飲盡仇讎血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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