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諸葛青雲 > 梅花血 | 上頁 下頁


  茅屋,兩扇門兒敞開,門內廳堂中仍是充滿了除夕氣氛,但地上卻倒臥著兩男一女,二老一少,三具屍體:

  一位鬚髮已霜的灰袍老者!

  一位衣衫樸素的老婦人!

  一個身著錦服的俊美幼童!

  可不正是他那拜兄伉儷及唯一愛子「小琪兒」?

  灰袍老者眼珠已自不見,只剩下兩個血窟窿,四肢齊肘、齊膝,俱已斷去,但那雙手臂與小腿卻不見蹤影!

  老婦人雖然四肢、五官完整,但胸前卻呈現一個拇指大小的血洞。

  唯有著錦服幼童屍身完整,但也被適才雪狐銜去一臂!

  死狀奇慘,血流遍地,但都已凝固,且色呈紫色,分明遇害已非一日。

  一剎那間,這堪稱人間仙境、世外桃源的雪裏朱橋冷梅,竹籬茅屋,已成為人間地獄、羅剎屠場,先前予人的那份幽靜之美,已一掃淨盡,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悲慘,無限淒涼。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良久,良久,黑衣騎士方始定過神來,突然淒聲悲呼,魁偉身形飛撲入屋,撫屍痛哭,聲似巫山啼猿,令人聞之心碎腸斷。

  這世上唯一的一個家,唯有的親人,情逾手足骨肉的拜兄老少三口,突然悉數遇害,人間溫暖,從此長辭,以一個終年萍飄四海,浪跡天涯,萬里歸來的他來說,怎不悲憤填膺,傷心欲絕?

  如此,也就難怪這位叱吒風雲,氣吞河嶽,豪情萬丈的鐵錚錚男兒,淚如泉湧,聲似猿啼了!

  哭聲由高而低,漸漸地聲嘶力竭,變為飲泣。

  漸漸地,淚盡血出,地下三人的衣衫之上,已自鮮血點點。

  良久,黑衣騎士方自收淚站起,猝遭巨變,身心重創之餘,這位黑衣騎士已失卻往日英風豪氣,那魁偉身軀也似支持不住,而微微地晃了幾晃。

  他凝視地上老少三具屍體片刻,然後,將含淚目光環顧室內,供奉神位的長几上,兩支紅燭,疏淚遍流,香燼滿爐。

  這顯示老少三口遇害之期,是在除夕以後,而且很可能在除夕當時,家家戶戶正自圍爐談笑,其樂融融,備享天倫之樂的當兒,遭了毒手!

  自己若早到數日,像五年前的每一個歲末一般,趕來過年,拜兄這老少三人,何至遇害!

  然而,悔之晚矣,恨已鑄成!

  雖然他竭盡目力,仔細察看,希望能找到一點行兇人所遺馬跡蛛絲,但是片刻過後,他竟失望了,行兇之人手法高明已極,未落絲毫痕跡。

  再說拜兄伉儷身手已列一流,尚未能倖免,足見行兇人功力甚高,不要說不會在雪地上留下足跡,縱有足跡,也被連天鵝毛大雪給掩蓋得無蹤無影。

  束手無策之餘,不由又將目光轉向地上三具老少屍體。

  望著,望著,不禁又悲從中來,心中一酸,方欲墮淚,突然一物入目,看得他心頭狂跳,忙自忍淚蹲下。

  老婦人,也就是他那老婦人的右手,緊握著幾根似絲如絹,色呈五彩,細如人髮之物,不是他再次凝目,絕難發現。

  這很可能是那行兇人所留,但他取到手中審視再三,卻想不出這是何物!

  既然有此發現,已自渺茫的希望重新升起,望著老婦人屍身,暗一咬牙默禱一聲,「大嫂,恕小弟瀆冒!」

  伸手將老婦人屍體翻轉,胸前那拇指般血洞赫然直透背心,手指不能臻此,顯然為某種兵刃所致。

  但放眼宇內,使用這種形狀兵刃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究竟是誰所為,他一時卻也難以斷定,同時人命關天,事非小可,也不能胡亂猜度。

  心知除了懷中那幾根細如人髮,似絲似絹,色呈五彩之物以外,再難找到其他的任何蛛絲馬跡。

  呆了片刻,突然飄身出屋,由鞍邊取下那柄長劍,行至幾棵吐蕊寒梅間,略一審視,立刻運劍如電閃,雪泥橫飛,就兩株較大寒梅之間,挖了一個寬約四尺,長近八尺,深及丈許的大坑。

  然後棄劍回返茅屋,抱出三具屍體,極恭敬的排置坑中,再次運劍轉瞬間已營成一墳。

  埋葬完畢復呆呆望著那座隆起墳墓,帶血淚水又自簌簌墮下,那滿佈微髭的雙唇,一陣牽動地自語道:「大哥!大嫂!小琪!三位英靈有知,且請瞑目,燕小飛從此踏破鐵鞋,尋遍宇內,誓報此仇。臨行匆匆,只有將三位草草入土,三位知我,必能諒。容我日後手刃強敵,報血海深仇之後,再來焚香祭奠,擇土安葬!」

  「砰」地一聲,跪倒雪地,顫抖著身子,恭恭敬敬的向墳頭叩首大拜,拜畢,飛身上馬。

  再望孤墓最後一眼,長劍回鞘,一聲滿含悲憤的龍吟長嘯,直透長空,積雪紛墮。

  嘯聲中,猛抖馬韁,駿馬長嘶,昂首翻蹄,飛馳而去,轉瞬間又成為白雪之中的一個黑點。

  只剩下三尺孤墓,傍依寒梅,竹籬茅屋、朱橋小溪,已是無限淒涼,一片悲慘……

  馬兒漸漸的緩了下來,馬上的黑衣騎士燕小飛,也似脫力一般,低著頭,躬著腰黯然失神地任憑坐騎緩慢行進。

  回顧傷心斷腸的梅花嶺,已隱於一片迷濛中。

  這條山道傍依武夷山下,往日裏車馬絡繹,行人不絕,而如今在這白茫茫的雪地裏,卻只有傷心斷腸、孤獨冷清的他一個。

  此刻看上去,和適才的神態之間,簡直判若兩人!

  適才尚是叱吒風雲,氣吞河嶽、英氣逼人的神態。

  現在,他卻恍若大病初痊一般,英風盡掃,有氣無力、無精打采,神情中充滿了哀怨悲憤、黯然和悽楚。

  雙手也懶得再復執轡馳騁,而是脫力般地置於鞍上,任憑那胯下神駒漫無目的地向前行進。

  其實就是單憑那幾根細如人髮,似絲似絹,色呈五彩之物,在這遼闊宇內,茫茫人海,卻叫他到何處去緝兇?的確有點近乎大海撈針,癡人說夢。

  但事實上他也不能不由這唯一的線索上去追緝,雖然尋遍宇內踏破鐵鞋,否則,他何以對長眠地下的拜兄拜嫂老少三口?

  他知道這不是一件易事,但他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必有手刃頑兇,報仇雪恨的一天!

  是哪一天,自不敢預卜,但總出不了他的有生之年!

  如今,他只有耐著性子慢慢查訪!

  他覺得,應該從拜兄昔年的一些仇敵上著手,所以,猛眼看上去他是那麼失神,那麼呆滯,其實,他的腦海中正自深思著這件事,拜兄昔年的仇家,也自一個個的在他腦海裏浮起……

  驀地裏,一陣急促的蹄聲由背後傳來,打斷了他的洶湧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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