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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飛鷹山莊

  許狂夫其實心中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悶在心裏,未曾說出來,聞言笑道:「是極,是極,我們此刻趕去,正好還可趕上晚飯,裘二哥窖藏多年的美酒,少不得又要忍痛拿出來,殺殺我的酒癮了。」

  笑語聲中,肩頭微晃,已向石下縱去,胡子玉方自含笑答道:「人還未去,先已要打別人輕易不捨待客的美酒的主意,我看你這『神鉤鐵掌』四字,不如改做『惡客人』還來得……」

  語音未了,突見許狂夫身形方自落地,卻雙臂一揚,擰身上掠,嗖地一聲,又竄了上來,目光遙視山道上坡,沉聲道:「有人來了!」

  胡子玉雙眉微皺,獨目之中,精光暴射,四望一眼,突地背向山道,盤膝坐下,向許狂夫打了個眼色,哈哈笑道:「快哉此風,快哉此風,你我不如先在這裏涼快一陣,再到山下酒家,喝上四兩老酒,然後回家高臥,豈非樂事!」

  許狂夫目光一轉,已知他這位素來以足智多謀、機警過人飲譽江湖的胡四哥的心意,便也盤膝坐了下去,一面笑道:「這樣一來,回去晚了,今日應打的二十斤山柴,又未交代,只怕嫂夫人難免又要發一次河東之獅吼了吧!」

  一面說話,一面仰天長笑起來,只是一雙目光,卻不住偷偷往山下路瞟去,只見上坡密林深處,果已緩緩走出一個人來,衣冠形狀,遠處看不甚清,只聽他隨意作歌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美酒堪飲直須飲,莫待杯空悔已遲!」

  歌聲清越,裊裊四散,胡子玉頭也不回,沉聲道:「此人話音清越,中氣十足,你且看看他是何形狀,是否相識?」

  許狂夫口中微應一聲,只見那人一面高歌,一面漫步而來,身上一襲及膝藍衫,雖然補綴甚多,而且已經發白,但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腳下白襪烏履,亦自陳舊不堪,道髻烏簪,面目清癯瘦削,卻帶著七分懶散之態,雙目似張未張,似合未合,懶洋洋地望了石上胡、許二人一眼,又自一面高歌,一面向山下走去,歌道:「勸君飲酒莫須遲,勸君惜取少年時,但能一醉千愁去,楚漢興亡兩不知……」

  人行漸遠,歌聲漸渺,等他走到山石以下,許狂夫方看到此人背後,竟還斜繫著一個漆做朱紅的貯酒葫蘆,不禁失笑道:「看來此人不但是個酒中同道,而且嗜酒之深,還似在我之上,胡四哥若說他也是個武林高手,小弟看來,卻有些不似!」

  胡子玉直到此刻,方自轉過頭來,目送這高唱勸酒之歌的落拓道人的藍衫背影,漸遠漸消,微「哼」一聲,沉聲道:「賢弟你難道還未看出此人雖然佯狂避世,遊戲風塵,但高歌時中氣極足,行路時雙肩不動,腳下卻如行雲流水,實在是個隱跡風塵的異人,只是我十載閒居,對江湖俠蹤,已然生疏的很,是以不識此人究竟是何人物罷了。」

  這一番話,直說得「神鉤鐵掌」許狂夫面上的笑容,又自盡斂,默默無言地垂下頭去。

  胡子玉見狀倒也不願使這位多年故友太過難堪,展顏笑道:「只是此人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也犯不著深查他的底細,賢弟,你我還是快些趕到『飛鷹山莊』,去喝裘老二的美酒去吧!」

  許狂夫抬頭一笑,兩人齊地躍下山石,此刻空山寂寂,田野無人,雖因白日之下,不便施展輕功,但兩人腳步之間,行走仍甚迅快。

  ***

  約莫頓飯不到光景,許狂夫當前帶路,轉過數處山彎,山行便已極深,坡石崎嶇,人跡漸漸難至。

  胡子玉朗聲笑道:「我已十餘年未到此間,若非賢弟帶路,我只怕連『飛鷹山莊』的大門都找不到哩。」

  許狂夫回首笑道:「裘二哥這『飛鷹山莊』,本是『七靈幫』總舵舊址,『鄂中七煞』昔年橫行湘鄂,滿手血腥,建舵之地,自然選得極為隱秘難尋,不知到頭仍被裘二哥找到,『七靈幫』終於風消雲散,可見天網雖疏,是疏而不漏哩!」

  胡子玉面色一沉,獨目之中,突地閃過一絲無法描繪的光芒,垂首微喟一聲,似乎因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八字,引起了他心中的不少感慨。

  只見許狂夫又自朗聲含笑說道:「地頭已到,胡四哥可還記得入口之處麼?」

  胡子玉抬目望去,只見前面峰崖突起,峰腳一帶,俱是壁立如削,放眼望去,只見平可羅床,削可結屋,古樹修篁,遠近青蔥,似乎一無通路,只有離地三、四丈處,微微內凹,但亦被壁上山藤雜樹之屬所掩,乍看並不明顯。

  目光轉處,微微一笑,道:「我雖只十五年前,七夕乞巧佳節,正值裘二弟愛女周歲,大宴群豪之時,來過一次,但你老哥哥人雖已老,腦筋卻還未失靈,上面山壁的那微凹之處,不就是『飛鷹山莊』的入口之地麼?」

  笑語聲中,身形突起,有如灰鶴沖天,一躍竟過三丈,暗調一口真氣,右腿微曲,雙臂一飛,「一鶴沖天」化為「魚鷹入水」,凌空一翻,便輕輕地落在那壁間凹處之上!

  許狂夫見他雖已殘廢,但身形之輕靈巧快,不但絲毫未消,比之十餘年闖蕩江湖之際,彷彿尤有過之,不禁脫口讚道:「胡四哥好俊的身法!」

  就只這短短八字之間,他身形亦已離地而起,雙掌接連虛空下按幾下,便已上升三丈開外,飄然落到胡子玉身側。

  胡子玉哈哈笑道:「賢弟這一手但憑一口真氣,沒有絲毫取巧,正宗已極的『旱地拔蔥』,不比愚兄那些花招,還要強過多多麼?」

  許狂夫微微一笑,順口謙謝,只見立足之處,果是峰腹間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畝許,但前面峰腹中空,卻有一個高約丈許的長洞,近口一段,雖然寬約三丈,但裏面深暗黝黑,彷彿不知有著多少蛇蠍毒蟲潛伏洞中,隨時都會傷人。

  胡子玉含笑道:「若非我已來過一次,還真不敢相信,這裏便是『飛鷹山莊』的入口,賢弟路比我熟,還是當先帶路吧!」

  一面伸手入懷,取出兩個比平常江湖通用略大,形狀也略有差異的火摺,隨手交與許狂夫一個。

  許狂夫微微笑道:「想不到胡四哥昔年稱雄江湖時,巧手所製的『七巧火摺』,今日囊中還有……」一面說話,一面已自己打開火摺,向洞中走去,說到這裏,話聲突斷,「咦」了一聲。

  胡子玉雙眉微皺,箭步掠去,沉聲道:「有何異物?」

  許狂夫抬手一指,胡子玉隨之望去,只見洞內側石頂之上,竟一排懸著四個巨型紮綵紅燈,只是此刻不但燈光早熄,而且燈紙已殘破不堪,胡子玉雙眉微皺,縱身躍上,取下一看,卻見燈籠紅紙,色彩仍極鮮豔,似乎新懸未久!

  查看半晌,眉峰皺得更緊,沉聲道:「從此燈看來,新懸絕不超過兩日,但燈紙、燈架並已如此殘落,顯見是被人掌風暗器所毀,我看『飛鷹山莊』,此刻必已有異變,你我此去前行,定要加倍留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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