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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這條大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樓是「太白居」,門前車水馬龍,生意興隆,他揮揮身上的灰塵上了樓。

  嘿!樓上幾乎滿座,都是一些官豪商賈,只有一張桌子空著。

  岳群解下珠寶包,搭在桌下橫木上,叫了酒菜,大吃大喝起來,這時他才發現「鐵蝙蝠」王九和「血手城隍」公孫玉兩人也坐在不遠處。

  突然,一陣香風處背後飄來,接著有個少女的聲音道:「駙馬,咱們就在這張桌上遷就一下吧!」

  說著話,一男一女就打橫坐在他的身邊兩旁。

  岳群抬頭一看,不由冷笑了一聲,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原來那男的正是和水靈鳳親熱的駙馬,神采飛揚,衣著華麗,女的卻正相反,醜得令人惡人,但也很年輕,正是一月前在武陵山石窟中拔下壁上木塞的醜女。

  駙馬斜睨了岳群一眼,眉頭皺了一下,以袖掩鼻,表示對岳群十分厭惡。

  岳群不由火起,心想,哪個請你們來的?但轉念一想,算了!這是個勢利小人,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於是,他低著頭匆匆吃飯,不再理會。

  突然,那醜女道:「駙馬,你有沒有聞到臭魚爛蝦的味道?」

  駙馬掩鼻道:「好像是臭魚爛蝦生了蛆味道,我真想吐!」

  岳群驀地抬頭,冷峻地道:「沒有人捏著你的脖子不讓你吐!」

  那駙馬掩鼻格格大笑起來,連那醜女也跟著怪笑,岳群倒了胃口,心想,為了少惹氣還是早些走吧!

  突然,那駙馬瞟了「鐵蝙蝠」一眼大聲道:「紅姑娘,我看到一個人,就想起一個小故事,你要不要聽?」

  醜女拍手道:「駙馬你快講吧,反正現在無事,我當然願意聽!」

  岳群冷哂了一聲,心想,這醜女竟叫紅姑娘,真叫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駙馬微微一笑,道:「鳳凰慶壽,百鳥朝駕,惟蝙蝠不至,鳳責之道:『汝居吾下,何不來賀?』蝠道:『吾有足,屬於獸,何必朝汝?』一日,麒麟壽,蝠仍不至,麟亦責之,蝠道:『吾有翼,屬於禽,何必賀汝?』麟鳳相遇,談到蝙蝠之事,互相慨歎道:『如今世態惡薄,偏有這等不禽不獸之徒,真是無可奈何也』!」

  岳群知道他在轉變罵「鐵蝙蝠」王九,想不到這勢利小人還有一套呢!

  「鐵蝙蝠」怒咻咻地要站起來,「血手城隍」連忙拉住他,低低說了幾句話,「鐵蝙蝠」立即顯出驚疑之色,尷尬地坐下。

  這時駙馬叫的菜已經送上,兩人雖是主僕,卻不客氣,自斟自飲,各吃各的。

  醜女灌了一口酒,又道:「駙馬,我也有一個小故事,你要不要聽?」

  駙馬道:「即使你這故事乏味,也總比那股臭味好些!你說說看!」

  岳群心中暗罵,簡直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醜女道:「某地有一個無惡不做的凶人,一生作惡無算,城隍爺大怒,令小鬼抓人,小鬼奉令前往,戰戰兢兢伏在凶人窗外,偷偷窺視。只見那凶漢持刀要殺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厲聲道:『終有一天小鬼會來抓你!』凶漢一刀砍下,把他老婆一斬為二,厲聲道:『就是城隍爺來,我也叫他刀下作鬼!』小鬼抱頭鼠竄而回,城隍大怒,小鬼將凶漢殺妻之事說了,城隍爺全身直抖,道:『他提起我沒有——』」

  醜女縱聲大笑,連其餘酒客也笑了,「血手城隍」面色微變,卻不敢發作。

  岳群心想這故事實在沒有可笑之處!

  駙馬見岳群有不屑之色,又朗聲道:「這個故事不好,我再說個有趣的!」

  他看了岳群一眼,暖昧一笑道:「有一呆役解罪僧赴府,臨行恐忘記要務,細加查點,編成二句話:『包裹、雨傘、枷、文書、和尚、我』牢記在心,一路上喃喃念著,惟恐忘記,罪僧知其呆傻,用酒把他灌醉,剃其發以枷套之,然後潛逃。呆役酒醒,心想,讓我查點一下:『包裹、雨傘有。』摸摸頸上:『枷有。』再摸摸懷中:『文書也有。』不禁撫掌大笑,忽然又訝聲:『啊呀!和尚不見了!』繼而摸摸自己的頭:『幸得和尚還在,我卻不見了!』……」

  「哈……」樓上一片笑聲,岳群本也覺得可笑,但他恨這駙馬,忍住笑意,伸手去摸桌下的小包,準備會賬離去。

  哪知摸了個空,陡然一驚,伸頭到桌下一看,那小包竟不見了。這一下真是難住了他,姑不論那包中的珠寶金銀為數不少,這是恩師所賜,而且他身上連一分銀子也沒有。

  他把頭伸于桌下,竟無法抬起,只聞那醜女冷笑道:「駙馬,這分明是一個色狼!他在看我的腳呢!」

  「胡說!」岳群直起腰來,脖子及額上都暴起青筋,厲聲道:「我的銀包不見了!」

  「銀包?」駙馬格格笑道:「就憑你這份德性還有銀包?分明想來白吃一頓!」

  岳群一拍桌子,杯筷都跳了起來,大聲道:「我確有銀包,放在桌上橫木上!」

  駙馬縱聲大笑道:「各位,誰看到他有銀包?」

  一干食客都沒有看到他的銀包,連連搖頭,而且顯出輕視之色。

  因為岳群的衣衫太髒太破了,雖然儀錶不俗,卻無法改變那些市俗的勢利眼。

  這一吵鬧,小二上了樓,一聽沒有銀,面色一變,尖刻地道:「你一上樓,我就知道沒有好事,可是我們開店的不能拒絕客人,只得讓你上樓,嘿嘿,沒帶銀子,卻叫這多的菜,分明是想誣詐!嘿嘿!一共是五兩三錢銀子!」

  岳群一生中沒受過這等侮辱,揚手要打店小二,但又暗暗一歎放下手,心想,這也不能怪他,世態本是這樣!這怎麼辦呢?

  「小二!」岳群紅著臉道:「我確實丟了銀子,先給我記帳,下次加倍還錢如何?」

  「記帳?」店小二輕蔑地道:「不要說本店向不賒帳,即使賒帳,也不會賒給一個無賴!」

  岳群面色一寒,殺機陡起,店小二大聲嚷著,駭得連連後退,道:「看見沒有,不給錢還要殺人,反了,反了!」

  醜女向駙馬眨眨眼,駙馬站起來道:「好了!好了!小事一段!還是由我來處理吧!」

  他掏出一封銀子,往桌上一丟哂然一笑,道:「小二,這些銀子夠了吧?」

  小二連連哈腰,一副諂媚之色,道:「夠了!夠了!」說著就要去拿。

  「且慢!」駙馬向岳群一瞥,微笑道:「這是一點小人情,也算不了什麼,況且咱們差點就是連襟!不過,小弟深知我道中人,無功絕不受祿,如果小弟不接受兄台一些小報償,兄台可能以為小弟是示恩討好!」

  岳群面紅耳赤,全身像有無數小蟲在爬,在本是十分倔強之人,輕易不受別人之恩,何況這駙馬是他的情敵。

  然而,一文錢逼倒英雄好漢!沒有錢就出不了這家酒樓,而這種事,只能自認倒楣,卻不能怪任何人!這是他出道以來最棘手的難題!現在既不能動武,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接受駙馬的資助,解此危困。

  然而,當他看駙馬那傲然的神態,就不甘心向他伸手。

  這時樓上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中包括輕蔑和不同,好像他確已變成一個混吃白食的無賴了。

  他恨那個偷他銀包之人,一旦抓到,他要把他撕成片片!然而,現在想這些有什麼用呢?此事不解決,就永遠走不了,身為俠義中人,總不能憑武力一走了之!

  他想,無功不受祿。這也是實情,現在只有自認倒楣,立即面色一肅,道:「尊駕既然有意成全,在下自然有所報償,只要在下能力所及,請說明就是了!」

  店小二冷笑道:「你早些求人不就好人!未了還是……」

  岳群目光冷厲,重重地哼一聲,小二駭得連連後退,道:「真是茅廁的石頭,又臭又硬!」

  駙馬淡然地道:「兄台既然不願無功受祿,足見襟胸坦蕩,小弟十分佩服,喏!」

  他指著樓窗外大街上一輛華麗的雙馬車,道:「那是小弟的車子,來時由紅姑娘禦,不過一個女流之輩禦車,招搖過市,總是不像話,所以我想假如兄台有意……」

  「你是說要在下為你禦車?」岳群又忿怒了,無邊的委曲、羞辱,使他的語音也有些顫抖。

  「是的!」駙馬微微一笑,道:「假如兄台不介意的話,只要把小弟送回去就行了!我知道兄台有些委曲,不過舍此一途,小弟又不能幫助兄台,這真是令人為難之事!」

  一股熱血又往上翻,岳群暗暗一歎,心道:「韓信當年曾受胯下之辱,張良也受過拾履之侮!我岳群到此地步,也只得……」

  他沉聲道:「兄台府上在那裡?在下遵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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