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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虞美人》本是詞牌名稱,但「青旛仙客」衛涵秋此時卻係一語雙關,也蘊有向「紅葉令主」虞心影這位美人兒,寄語之意。

  故而,虞心影一見這「調寄虞美人」五字,芳心中便暗欽衛涵秋好不狡獪。

  人到壁下,注目細看,那些小字,果然正是一闋《虞美人》詞。

  這闋《虞美人》詞,果是為虞心影這位美人兒而作,寫的是:

  爭名奪利何時了,劫難知多少?
  化身千億太悠遊,
  銷魂最是曾見死人羞。

  芳顏玉體均猶在,
  因甚心腸改?
  且從舊友訴衷腸,
  何必長依白髮殺人王?

  這闋《虞美人》詞,上半闋的第一二句,只是感嘆武林爭名奪利,大劫將臨,尚無其他意義。

  但第三句「化身千億太悠遊」,卻令人費解,是誰化身千億?是不是衛涵秋夫子自道?

  最妙的是第四句「銷魂最是曾見死人羞」這句《虞美人》詞,真把這位《虞美人》,看得紅生雙頰,滿面嬌羞。

  虞心影知道,「死人羞」中所謂「死人」便是指的自己。

  但自己假裝「死人」之際,只在「千面劉基」賽伯溫入室探看,靠近自己之時,一股男性熱力,曾使自己心中騰騰亂既,臉上烘烘發燒,可能會不自覺地,有些羞態顯現。

  不錯,這是「死人羞」,但這種「死人」,只可能被「千面劉基」賽伯溫一人看見。

  難道「青旛仙客」衛涵秋當時也神出鬼沒,暗藏在魏老婆婆的靜室之中?否則他怎會「曾見死人羞」,並異常得意,寫入詞章,故為「銷魂奇遇」。

  虞心影想不透徹,越想越覺得心煩,只好不作理會,再參研下半闋詞意。

  「芳顏玉體均猶在,因甚心腸改?」這兩句詞,顯然是責問虞心影為何棄舊戀新,與「玄冰凹」群邪交結。

  但這款問題,不必衛涵秋發問,連虞心影也時常會在午夜夢迴之際,緊蹙雙眉,捫心自問。

  問歸問,每次自問結果,所得到的答覆,均是「莫名其妙」四字。

  如今,是衛涵秋以《虞美人》詞意發問,而虞心影這位美人兒的答覆,仍是「莫名其妙」。

  再往下看,是「且從舊友訴衷腸,何必長依白髮殺人王。」虞心影不禁看得苦笑,暗想自己如今已被「玄冰凹」中諸人,目為「活僵屍」,連魏老婆婆也必因事情鬧大,只好將錯就惜,無法說明真象,細加解釋。

  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既不能再回「玄冰凹」,則何不索性聽從衛涵秋之言,來個「且從舊友訴衷腸」呢?

  所謂「舊友」,自然是指昔日燕山結義的「紅葉七人盟」兄妹,但虞心影彷彿記得自己在「玄冰凹」口的冰壁秘洞之中,曾得罪過大哥秋月真人,如今若去見這班「燕山舊友」,卻怎樣解釋自己的無理忤上之舉?

  這是一款問題,也是一款心靈上的歉疚,虞心影便由於心中抱歉,羞見故人,竟幾度意欲馳向「閻羅別府」,而又幾度汗顏卻步。

  她在徘徊,她在躊躇,英雄最怕寂寞,英雄何獨不然?虞心影決不能就在這「祁連山」的冰天雪之中,與雲煙禽獸為伍。她定要選擇一群朋友,不奔「玄冰凹」,便投「閻羅谷」。

  顧此失彼,左右為難。一位頂天立地的「紅葉令主」,居然會被這種尷尬局面尷尬得淒然落淚。

  說她是淒然落淚也可,說她是窘然落淚也可,說她是寂然落淚,也無不可。

  寂寞,真是夠寂寞的。空山聲寂寂,積雪冷冰冰,倦獸能歸洞,昏禽可宿林。

  獸有洞歸,鳥有林宿,虞心影卻歸宿何處?

  恨!「紅葉令主」的心中好恨。

  她恨誰?她恨的是與她齊名當世,合稱「北令南旛」的「青旛仙客」衛涵秋。

  虞心影恨衛涵秋為何悄悄溜走?不和自己說說話兒。

  那怕是一言,那怕是片語,也比這種問天天不應,問石石無聲的可怕寂寞,要好得多。

  於此可見,人,畢竟是一種群體動物。

  群體動物,不能離群獨居。否則,他在心理上,及生理上,便會慢慢發生變化,甚至變成怪物。

  虞心影先是一聲淒然長嘆,跟著便又心酸難禁,淚濕衣襟。

  聽她長嘆的,只有那壁立青山。

  看她流淚的,只有那中天皓月。

  這是多麼可怕的寂寞。

  但寂寞終於打破,虞心影從她那兩隻滿含淚水的大眼眶中,閃射出驚奇而慰藉的喜悅光輝,臉上也以微笑面代表了淒然神色。

  這打破寂寞,使她高興,使她微笑,使虞心影孤寂心靈之中獲得莫大慰藉的東西,是什麼呢?

  是她的好朋友,是那在雪鵰爪下,幾遭大劫的世間靈物「雪白芝馬」。

  虞心影帶著眼淚,一伸手,含笑叫道:「小馬兒……」

  「小馬兒」三字方出,「雪白芝馬」四蹄登處,業已化為一線銀光,直投虞心影的懷內。

  虞心影把她緊緊按在懷中,接連親了幾親,好生關切,低低問道:「小馬兒你上次受傷了麼?真把我嚇壞了呢。」

  「雪白芝馬」雖然通靈,卻不會說話,只偎在虞心影的腮旁,伸出舌兒,把她玉頰上的縱橫淚跡,慢慢舔掉。

  虞心影不僅被舔得好不舒服,並嗅得從「雪白芝馬」口中所散發的清幽香氣,心神為之爽朗。

  人兒馬兒之間的這份真摯情誼,是至高無上的破寂良方,虞心影哪裡還感覺絲毫寂寞,她只靜靜貪圖這份人兒親著馬兒,馬兒舔著人兒的無限樂趣。

  漸漸地,「雪白芝馬」竟順頰而上,輕輕舔向虞心影的一雙妙目,虞心影不禁嫣然低語笑道:「小馬兒,你渴了麼?不然怎會愛吃我的眼淚?」

  「雪白芝馬」以動作代表語言,把虞心影的一雙妙目,舔得舒服已極。

  這隻世間靈物與這位絕代俠女,足足親熱了約莫半個時辰,「雪白芝馬」方從虞心影的懷中掙扎蹤落。

  虞心影心中一慌失聲叫道:「小馬兒,你是不是要走了?不能再陪陪我麼?我寂寞孤單得好可憐呢……」

  話猶未了,「雪白芝馬」又復用嘴咬著虞心影的衣角,輕輕拉扯。

  虞心影懂得它的心意,揚眉笑道:「小馬兒,你要我跟你走麼?我如今已無家可歸,便和你住在一起,相依為命也好。」

  「雪白芝馬」瞪大了兩隻朱紅俊眼,向虞心影凝視片刻,便轉身緩緩而行。

  虞心影自然亦步亦趨,隨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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