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濁世情鴛 | 上頁 下頁
九〇


  桂星寒貼在簷下,心中暗暗焦急。

  五妖道的搜魂術對他無效,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呼吸,收斂元神達到無外無內的境界,意識一片空茫。用行家的說法解釋這種現象,是指他的軀殼已成了無生命體,他的元神已收斂成極為輕微的附著物,他的精神與肉體,已經不存在這處空間裏。

  除非妖道的道行比他高,不然絕難用元神感覺出他的存在。

  五妖道的搜魂術,元神所搜的距離,很可能遠及數十步,難怪妖道敢吹牛,說十丈內可聽到蚊鳴蟻語。其實那不是用耳聽的,而是用元神探索。

  佛門弟子說:納須彌於芥子。把菩薩所居住的巨大須彌山,納入一顆細小的芥子中,表示佛法無邊,也是佛門弟子追求的至高境界。

  玄門(非道教)弟子所追求的境界,似乎更高、更玄之又玄:無外無內。

  須彌山很大,大得凡夫俗子難以想像,但仍可縮小得納入細小的芥子。

  須彌山之所以稱山,是實體,不行它有多大,一定有輪廓,有邊際。芥子也是實體,不管它怎麼個,裏面仍可容物,至少可容納縮小了的須彌山。

  而玄門大得無外,小得無內,想想看,那是何種光景?大得沒有邊際,小得裏面已無物質。

  宇宙很可能有邊際,只是我們不知道這邊際以何種形式存在。原子小得仍有核,核裏面還有些什麼?至少咱們這一代的人,恐怕仍然找不出結果來。

  玄門弟子的理論玄之又玄,他們追求的境界,就是理,玄理。這種理,大概只有神仙才能解,因此玄門修真之士,追求的境界就早修成神仙。成了神仙,也就可以隨意變化於無形,無形就無外無內了,沒有再探討爭論的必要,你怎能爭論不存在的東西?

  桂星寒的修為,距大成之期遙之又遙,至少他無法把軀殼幻化於無形,仍然感受到五妖道元神搜魂的震撼。

  他心中焦躁,不能讓妖道擺妥陣勢擺佈他。

  他也感到慶幸,假使遲來片刻,一頭撞入陣中,魔火煉金剛,早晚會被煉化的。

  長嘯震天,刀光自天而降。

  一名老道首當其衝,聽到嘯聲,機警地挫馬步,左掌疾吐,響起一聲輕雷,拂塵動處,撤出罡風狂旋的護身網羅,道袍外振,宛如飛蓬怒張。

  刀如霹靂,行電光石火接觸。

  一聲狂震,血雨紛飛。

  刀光排雲馭電,捲向另兩名老道。

  「嗷……」慘號聲驚心動魄。

  電光連閃,風吼雷鳴,院子成了天昏地黑的暴吼屠場,斬殺聲與怒吼聲併發,碎裂的衣衫飛舞,人體在刀與劍糾纏中分裂。

  一剎那,又一剎那。

  最後一道刀光靜止,瞬間的慘烈惡鬥結束了。

  躲在廳內向外偷窺的八個人,被院子裏所發生的可怖異象驚得真魂出竅,張口結舌快要嚇僵了,渾身因驚怖而猛然戰抖。

  他們根本看不清景物,只看到刀光劍影飛騰,看到赤紅色的身影被砍裂,聽到風雷聲懾人心魄,急劇流動的怪影如妖似魅,如此而已。

  只有兩個站立的人影,死一般的靜,血腥刺鼻,有些破爛肢體仍在抽搐。

  桂星寒抱刀屹立,有如天神當關。

  為首的老道劍已不在手中,左手仍有一支香黃旗,道袍零亂,道冠的頂失了蹤,臉色猙獰如厲鬼,驚怖欲絕的神色寫在臉上。

  「你走,我不想斬光殺絕。」桂星寒聲如沉雷:「今後貴教的人膽敢再向在下行兇,刀刀斬絕絕不容情。留你做活口,滾……」

  老道發出一聲悲憤的叫號,踉蹌奔向不遠處的院門,消失在門外,所經處留下一串血跡。

  廳內,已經鬼影俱無。

  桂星寒緩緩收刀入鞘,行家如果留心,將可看出他已經力盡,收刀的力道運得極為勉強。

  他強定心神,一步步向廳門走。

  假使陳百戶八個人仍在廳中等他,他的處境相當不妙,八個人一擁而上,他……

  他不能慌張,不能暴露體內賊去樓空的秘密,利用緩緩舉步的機會,作緊急調息養氣的努力。

  他不能撤走,心虛撤走必定引來強敵追逐。與其逃走被人迫殺,不如咬緊牙關行破釜沉舟一擊。

  解藥還沒有著落,他能撤走?

  踏入廳門,內堂出來了兩個人。

  冷笑一聲,他堅定地向前邁步,無畏無懼。

  ***

  冷劍天曹真幸運,對尋蹤跡有獨到的工夫。

  他的四名同伴,也是密探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都是在錦衣衛武學舍中傳授江湖經驗的名教頭,尋穴覓洞學有專精,查緝人犯易如反掌。

  桂星寒背了一個人逃命,用輕功飛簷走壁能支持多久?勢必降落街道急走,難免會被一些夜不歸者看到。尤其是出了城遠離險境,走街巷才能長久支持。

  不久,他們堵住了小巷中的一座民宅。

  分配扼守的位置停當,冷劍天曹帶了兩位同伴,躍登屋頂飛越正屋,在後進的屋頂上偵查片刻,看清了房舍的格局。

  「匆匆逃來的人,不可能叫開大門向主人借宿。」他用老練的口吻分析:「老馮,如果換了你,你該在何處藏身?」

  「夜間沒有人住宿的地方。」同伴老馮指指後進的空後院:「廚下灶間,客廂或廄房。」

  「先搜廚下灶間。」他立下決定。

  有些人在發覺做某件事成功在望時,常會因興奮過度而渾忘可能併發的後果;成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冷劍天曹是精明的老江湖,居然也發生這種錯誤。

  憑他的武功造詣,哪禁得起桂星寒一擊?老實說,他根本沒有勇氣面對桂星寒。

  目下他雖然有四個同伴,這四位同伴或許可以集五人之力,以圓熟的聯手默契,給與桂星寒致命的打擊。但目下的情勢是身在房屋內,不可能獲得五人聯手一擊的機會,很容易讓桂星寒分而殲之。

  由於他的下意識中,認為一個逃走的人,必定心怯而急於逃命,沒有反擊的念頭,何況需要保護一個受傷的人,必定只顧逃命像被追急的老鼠,是容易對付的。

  成功的追及目的物,興奮的成就感,使他渾忘可能面臨的後果,希望早些見到目的物。

  正要往下跳,老馮一把抓住了他。

  「咱們估計是可能藏在這一家,但其他左右幾家也有可能。」老馮說:「因此搜查不但要快,而且要秘密。找出他的藏匿處,不可打草驚蛇。所以我認為,分開搜三家以爭取時效,如何?」

  「也好。」冷劍天曹從善如流:「你帶兩個人下去,我和天成兄搜左右鄰。」

  「好。」老馮向兩位同伴手示意:「如果落空,我再搜後面那一家,留意信號。」

  五個人分搜三家,完全沒將可能受到反擊的情勢計入,搜查本來就危險性甚大,人愈少愈危險,五個人一分散,哪還有自衛的力量?

  ***

  飛天夜叉渾身發僵,氣血逐漸渙散。

  桂星寒只有保住元氣的藥物,沒有驅除或排出毒物的解毒藥。解毒藥如不對症,比不服用更槽。能保住元氣,就可以暫時阻止毒物入侵內腑的速度。

  她睡在密蓋的棉被中,仍然冷得難受,毒藥在體內與保元的藥物糾纏,所產生的痛楚折磨著她,問歇性的昏眩感是由痛楚而產生的反感,神遊太虛知覺逐漸模糊,支撐得十分艱難。

  她聽到柴房月緩緩被推開的聲息,恍恍惚惚中,以為桂星寒回來了,房中漆黑,視覺已失去作用。

  「大……寒……」她虛弱地叫。

  房中佈滿柴草的殘屑,人走在上面,必定會發生踏斷柴的聲浪。

  她料到有人走近,本能地心生警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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