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濁世情鴛 | 上頁 下頁
七五


  「我要去張家莊,不看個究竟放不下。」銀扇勾魂客固執地說,一面整理包裹,將包裹藏在樹的橫枝上。迄今為止,他們不敢找村落歇腳投宿。

  夜幕將降,是行動的時候了。

  「不要去,老哥。」桂星寒誠懇地說:「那是陷阱,我幾乎敢打包票。」

  「你又不是天下四大錢莊的東主,你所打的包票不可能兌現。即使你是寶源錢莊的東主,開出的票也不見得能保兌。」老怪傑不願談正題,在不關緊要的題外事大做文章:「去年我在京師通州,山西人所開的寶源錢莊,給找開了一張憑票即付,不扣釐金的五百兩莊會票,在北京皆可兌現的保票。結果,我在保定就栽了,票不但被止付,而且還送官究辦呢!」

  「唷!看不出你還是有錢的江湖怪傑呢!」桂星寒只好放棄勸阻的念頭,乾脆打趣老怪傑:「絕大多數江湖浪人,身上掏不出一百兩銀子呢!」

  「你呢?不會鬧窮吧?」

  「不會,我不是在江湖混名利的人,對從事江湖行業毫無興趣,沒有錢哪敢在天下遨遊?」桂星寒拍拍腰囊:「我不但帶有可觀的金銀,還帶有南京寶泉局所開發,天下各府通匯的官會票,有好幾張,面額自一百兩至三百兩。你需要嗎?」

  「你說過,我是一個有錢的江湖怪傑。該動身了,有二十幾里路要走呢!」

  官營的寶泉局,所開的銀票稱為官會票。私營的錢莊,所開的銀票稱莊會票。俗稱官票和莊票會票,功能是相等的,甚至莊票的信用,要比官票高。大商賈做買賣,動輒千兩萬兩,隨身所能攜帶多少?因此官票莊票,成為金融流通的利器。

  但這玩意缺點甚多,開票承兌,只限於同一銀號的分店,只有該系統的人,才有辦法分辨真偽。面額稍大的,兌現時還得覓保具結。普通的商號,不收陌生人的大額銀票,偽造銀票罪名嚴重,很可能會被判處死刑。

  闖蕩江湖的人,真的絕大多數身上掏不出百十兩銀子,除非他是大豪大霸。

  那年頭,米一斗不過二十文制錢,而一兩銀子,可換一千文制錢,甚至一千二。私鑄錢換得更多。身上有百十兩銀子,已經算是有錢人了。所以一二十文錢,可以引起一場大糾紛,甚至打破頭出人命,賺一二十文錢真不容易。

  桂星寒帶了金銀和會票走江湖,身懷巨金相當危險。

  ***

  臨時結伴,各有各的事,各有目的,當然不可能統一行動。

  這期間,銀扇勾魂客一直就單獨行動,為張家大院那些俠義英雄奔忙。

  今晚,老怪傑仍然為了那些人操心。

  桂星寒也有自己的事,不得不分道揚鑣。

  飛天夜叉一顆芳心,已完全寄託在桂星寒身上了,就算桂星寒要去跳刀山,她也將毫不遲疑跟著往下跳。桂星寒本來不許她參與的,但想像得出必定白費心機,姑娘們纏人的功夫,絕不是一般男人所能應付得了的,尤其是像飛天夜叉這一類型的姑娘更為難纏。

  兩入的衣衫是淡青色的,近乎灰色,與當時的大地顏色相吻合,但不是夜行衣,以高速掠走,不會引起衣袂帶風聲。

  夜黑如墨,寒風凜冽,兩人越野潛行,小心翼翼逐段奔向縣城。

  「我仍然有點擔心楊老哥。」桂星寒藏身在一叢枯草下,全神貫注察看前面下一段進路有否危險:「我相信我的判斷,張家莊是可怕的陷阱。」

  「銀扇勾魂客是人精,用不著你擔心啦!」倚伏在他身側的飛天夜叉,看法比較樂觀:「他不會糊糊塗塗一頭撞進去。如果你不放心,我們不進城好不好?」

  「不進城?不行。」桂星寒斷然拒絕:「不大鬧一場,日後那些人將肆無忌憚,放心大膽向我揮刀舞劍,我哪有好日子過?他們有大索天下的權勢,必須殺得他們心膽俱寒,才能嚇阻他們妄動,讓他們不敢找我才是上策。」

  「那就不要多想老怪傑的事呀!心無二用;你如果分心,那就……」

  「好吧!我得專心辦自己的事了。唔!前面有人馬巡邏,我們繞右面走。」

  蹄聲隱隱,二十餘匹健馬越野小馳。是巡邏的騎軍,彌補戒區之間的空隙,也是快速打擊的主力,任何地方有警,都可以快速趕到聲援。

  已經進入警戒區,他們必須神不知鬼不覺穿越。

  要說他真能專心辦自己的事,那是違心之論。

  銀扇勾魂客是他尊敬的朋友,共患難的知交,互相關切,這是朋友的道義。

  今晚他所要進行的事,並沒有多少意義,一時的激憤報復而已,何時進行無關宏旨。

  他愈想愈丟不下,愈想愈心中難安。

  ***

  新鄭已成了一座死城,未牌時分便已宣告軍事接管,禁止所有的市民外出走動,連家犬也必須拴在屋內,家家閉戶,人人驚悚。

  全城的士紳,以及退休教仕的故老官員,皆被召至縣衙待命,隨時準備皇上召見垂詢民意。

  行宮設在西門城外,華麗的官帳連綿屏列。原野中停滿了龍車御輦,旗幟如海,在罡風中飄揚獵獵有聲,燈火通明有如白晝。

  只是,停車場沒停有大馬輦與大涼步輦,也沒有步輦、紅板轎。

  那是皇帝專用的御車御轎,表示皇帝其實並不在行宮,目下究竟在何處?外界不可能知道。

  總之,已經宣告聖駕光臨,信不信由你。

  城內城外一片燈海,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行宮以西兩里地,火把形成四五里長的火屏,成半圓形排列,每隔二十步是兩支火把,每隔五十步是一堆篝火,極為壯觀。

  火把與篝火旁,皆設有一座小軍帳,有三個甲士負責守衛。這是行宮外圍的第一線警戒區,三個甲士是弓手、刀手、槍手,任何風吹草動,皆可能有箭射出。

  後面半里,是騎軍的帳幕,馬嘶聲在寒風中遠傳數里外,打破荒原的沉寂。

  兩個人要突入這千軍萬馬環繞的行宮,那簡直是開玩笑癡人說夢。

  內部明裏的警戒,已經如此周延、綿密,浩大、壯盛,外面暗中的伏哨、巡邏、搜捕網等等,必定更為嚴密,更為精銳。

  桂星寒志不在皇帝,行宮的燈火城引誘不了他。

  神不知鬼不覺深入,他從城西南角越城而入。

  看到行宮的燈火城,他改變了主意。

  ***

  縣衙已經不是先鋒營的指揮部,先鋒營已經早就帶了兵馬離城南下了。

  錦衣衛的精銳飛虎營,是陸柄另行組織的親信單位,名義上他們仍是錦衣衛的建制官兵,但名冊留在原單位並未外調,實際上已成了飛虎營的成員。

  後來陸柄正式與大國賊嚴嵩翻臉之後,先後再成立了幾個秘密執行任務的組織。幹得最有聲有色,今天下大奸大惡土豪惡霸心驚膽跳的組織,是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的鐵血鋤奸團。其中一部分精銳,就是從飛虎營調用的。

  接替先鋒營的單位,就是飛虎營。

  已經是二更將盡,知縣大人公館中,飛虎營的幾位重要負責校尉,在大廳品茗談論公務。正式辦公的地方是縣衙,晚上有人值夜而已。

  按理,皇帝聖駕已到,駕駐行宮,行宮在城外,飛虎營的人應該徹夜忙碌的。可是,這幾位重責在身的校尉,卻無憂無慮在公館品茗,無所事事自得其樂。

  廳堂廣闊,燈火通明,儘管廳外的門廊,有六位甲士守衛,警衛並不森嚴。

  第一次暗哨聲傳到,六位校尉互相打手勢示意,依舊談笑自若,但有意無意地整理身上的繡春刀,以及軟甲等各種附帶佩件。

  第二次暗哨聲傳入,六個人置杯而起。

  堂上六個人一字排開,發出一聲叱喝。

  把門的三甲士左右一分,遠離大開的三座大廳門。

  人影乍現,一男一女當中門而立。

  「請進。」為首的校尉聲如洪鐘,大踏步下堂伸手揖客,豪氣飛揚,威風凜凜。

  桂星寒一怔,隨即昂然入廳。

  飛天夜叉淡淡一笑,並肩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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