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無情刀客有情天 | 上頁 下頁
八五


  州城附近,人山人海成為最忙碌的城市,從四面八方甚至千里外徵調來的民夫義工,全向徐州集中,再一隊隊一群群發分至沛縣、豐縣務地,在河臣朱衡、潘季馴的指揮下,與那條可怕的孽龍(黃河),展開了艱辛的纏鬥,數萬人拼命挖掘新河,構築堤防,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人加入。這是一場與天爭的慘烈搏鬥,一場偉大的爭生存競爭。

  去年,黃河從豐縣的華山東北沖下,分為十三條巨蟒,挾驚天動地的聲勢,直沖徐州灌入運河的昭陽湖。徐州似乎在河南河北兩岸跳來跳去,在浩瀚無際的滾滾洪流中漂浮無定,時而河北時而河南,成了一座會移動的城。

  今年,總算又回到了河南岸了,黃河的主流,從城南移至城北,北郊三十里之內,成為遼闊的沼澤區,房舍蕩然無存,田地全成了爛泥灘。

  從各地徵集來的義工,官府只供應粗糙的三餐,不但無錢可拿,有些人還得從故鄉帶工具前來應役。這些可憐蟲如果熬得過半年工期,返鄉時可以領到千余文錢象徵性的工資。不幸死了,屍首也不知散落在何處,決難希望有魂歸故里的一天。

  人一多,毛病也多了。負責購運器材的官吏上下其手,個個腦滿腸肥,征來的義工,則與河水、爛泥、疾病、饑餓……作生死的掙扎。

  彌勒教徐州香堂,獲得了大好的機會。

  要得救,很簡單,只要是信徒,就可得救。每天焚上三枝香,雙手合十向天頂禮,口中吟南無彌勒佛,你就是信徒,彌勒佛就會保佑你平安脫苦海,自有轉世活彌勒佛來世指導你求生之道。

  在這裡,人命如螻蟻,甚至不如螻蟻。人死了,往爛泥沼裡一丟,便無影無蹤。任何地方發現一具骸骨,絕對沒有人大驚小怪。這就是那時的徐州。

  報應神風塵僕僕,背了簡單的行囊,踏入了徐州城。從豐縣到州城,已不通車馬,因為河流沼澤太多,他的坐騎已寄養在董家。

  城內呈現畸形的繁榮,發了水難財的人,少不了盡情享受,吸引了大批前來獵食的江湖人。

  西大街距城門約百十步,向北岔出一條小街,這兒正是龍蛇聚集的好地方,以霸王台為中心點,四周旅舍林立,茶樓酒肆食店雜陳。往北,可到本城名勝區燕子樓,當然不是原來關盼盼絕食而死的那座樓。往西,是徐州左衛那些軍爺們的衛所,外面住的余丁軍戶,也以霸王台為活動中心,要說徐州是亂轟轟的城,那麼,這裡就是亂轟轟的中心。至於州衙內另一棟建築霸王樓,則是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建都彭城的王宮所在地,那兒清淨得很,而霸王台卻是亂糟糟的地方。

  報應神住進了西楚客棧,流水簿登記的姓名是李三郎。也就是神手天君程祿,落腳濟寧州所用的假姓名。

  經過三天的秘密活動,他已經有了些小頭緒。

  這天華燈初上,霸王台夜市方張,附近幾條大街小巷燈火通明,台西面的廣場,江湖行業各顯神通。

  一個敝開衣襟的大漢,擠在人叢中觀看兩個大漢耍狗熊。那頭狗熊站起來高有七尺,其實不是狗熊,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黑熊,重量沒有千斤也有八百,但在兩大漢的搬弄下,作出令觀眾發笑的小丑動作來。

  大漢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脊心一麻,然後聽到耳中先是雷鳴,接著語音細小而清晰:「右轉身出去,拼命七郎。如果你想不要命,可以大聲叫嚷,但不會有人救你,你死定了。」

  拼命七郎先是想轉身後望,但感到渾身發僵,直至語音終了,這才覺得可以移動身軀。

  敢拼命的人,不見得真的不要命。拼命七郎感到心中發冷,乖乖右轉身擠出看把戲的人叢,本能地知道背後有人跟來,而且跟得很近。

  「往右面的街口走。」身後的人說:「咱們無冤無仇,所以對你客氣。閣下如果妄想反抗,結果將是很悲慘的,千萬小心。」

  到了街口,身後的人命令他一直走。不久,遠離了夜市,街上行人漸稀。

  「老兄,你要幹什麼?」拼命七郎說話了,愈走愈心寒:「有話好說,我拼命七郎羅彪,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站住!」背後的人說:「看到右首小巷口,右側牆角下的一隻小布包嗎?」

  「看見了。」

  「那裡面有一百兩銀子,可以買兩頭牛,甚至三頭。」

  「這……」

  「聽說你老兄與永福坊的婁大爺婁青虹有過節。」

  「只是與他的護院班頭楊一刀楊和有過節。」

  「今晚婁大爺在彭國酒樓宴客。」

  「對。」

  「如果你敢在二更初,在彭國酒樓門口,與婁家的打手大打出手,打倒兩個人就算成功,打了就走。那麼,把那一百兩銀子拿走,那是你應得的報酬。」

  「這個……」

  「如果你拿走而不照辦,後果你自己想好了。辦不到就不要拿,往前走好了,沒有人攔你,生意不成仁義在。」

  「在下可以邀人助拳嗎?」

  「可以,那是你的事。禍福無門,拿了銀子禍福自己負責。」

  拼命七郎毫不考慮地往巷口走,拾起小包裹伸手摸摸。不錯,十錠銀子一摸便知。轉身時,不由一怔,小街空蕩蕩,前後數十步內沒有人蹤,剛才那人到何處去了?天色不早,二更初快到啦!拿了銀子,可不能誤事,反正他與楊一刀結仇已不是一天的事,拼拳腳也是家常便飯,只要不動刀槍,不會有流血斷頭的事發生。今晚打一架,居然有一百兩銀子進賬,就算挨一頓揍,也是值得了,這種大好的事,不妨多來幾次。

  彭國酒樓位於霸王臺北端的街口旁,前面另有自己的廣場,設有停車駐馬的地方,雖然規模不算是本城第一家,但坐三望二聲譽甚隆。那些發水難財的暴發戶,經常在這裡宴客,平時座無虛席,食客川流不息,日進鬥金。

  永福坊在城東,婁大爺青虹的大廈高有三層,與東門城樓黃樓遙相並立。州城的城牆高有三丈三尺,但婁大爺的樓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色,可知樓的規模是如何宏大,也表示出主人的財富與地位。

  婁大爺在二樓宴客,三位打手陪著管事彭五,在門外招呼客人的隨從,也留心是否有不受歡迎的人前來闖筵。

  酒客進出不絕,但彭管事的目光相當犀利,遠遠地便看到敝開胸衣,醉步踉蹌的拼命七郎,正從街上折入店前的廣場。

  「小心這傢伙。」彭管事向一名打手吩咐:「看樣子,他要到店裡來。」

  「我上樓通知楊頭。」打手說:「這傢伙喝醉了,由楊頭好好對付他。」

  「你們對付不了他?三比一也不行?」

  「不行,尤其是他喝醉了酒。」打手苦笑:「他皮粗肉厚,下手不管別人的死活,而咱們又不能出人命。」

  「這叫做好漢怕賴漢,賴漢怕死漢。」彭管事笑了:「我知道你們都有點無可奈何。去吧,去叫楊頭下來。唔!他似乎來意不善,快!」

  拼命七郎正腳下加快,眯著醉眼向大門疾走,撞開了兩名剛出來的酒客。

  一位青袍年輕書生,領著一位書僮打扮的十二歲小童,剛好下樓到達店堂往外走。

  拼命七郎來得快,彭管事知道這傢伙存心鬧事啦,忙向兩打手舉手一揮。

  兩打手已早有準備,兩面齊上伸手相挾持。

  「你們幹什麼?」拼命七郎收緊雙肘厲聲問。

  「老七,你要幹什麼?」彭管事也厲聲問,以為兩打手已把對方制住了。

  「七爺我來喝酒,不行嗎?」

  「你已經醉了。」

  「七爺我醉不醉,與你這種雜種無關。好,酒樓不是你開的,你竟然要動武,好……」

  一聲大喝,他雙手一分,兩打手挾住他,被震得向兩面急退。

  又是一聲大喝,大拳頭已到了彭管事的小腹前。

  彭管事身手並不差,下盤手斜發,右拳疾飛來一記黑虎心。

  可是,拼命七郎棋高一著,已先一刹那扭身出腿,一腳掃在彭管事的左胯下。

  「倒了一個。」拼命七郎興奮地大叫。

  「哎……」彭管事驚叫,摔倒在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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