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亡命之歌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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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我人妖拔劍搶迎笑道:「不必妄想,老雜毛。」語聲中一劍揮出。 七幻道一聲怒嘯,奇快地撤下長劍,狂野地揮劍而上,劍氣飛騰。響起了三聲錯劍的厲嘯,令人聞之心向下沉毛骨悚然,兩人拼上了。 文昌已掠出了大門口,耳聽非我人妖的笑聲和七幻道的怒吼震耳,形成極不調和的鮮明對照,非我人妖的器宇臨鬥從容的風度,委實令他心折不已。 他不能離開長安城,任何威脅他不在乎。在離開施姑娘的香閨之前,他已有了決定,便是不管任何艱難,他必須暗中護送施家平安返回四川成都,他是個鐵錚錚的人,恩怨分明,施恩固然不望報,但受人之恩卻難以忘卻,他無法想像在春寒料峭中,施家父子女三人怎能跋涉數千里從古棧道護送姑娘一家子入川的大計。 他已知施大人的路程日期,也知從長安到漢中府一段旅程不會有兇險,大可不必急於上路,到漢中府會合還來得及,還有不少日子可在長安逗留。 他一再受到非我人妖的援手,銘感於心,但卻不敢和人妖接近,他知道,假使在和人妖相處,必定深陷情慾之海而不可自拔。食色性也,天下間最難抗拒的是色的引誘,除非他是個生理不正常的人。短短的三天相處,至今他的心中仍不平靜。明知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但腦中仍有些兒留戀,定不下心,非我人妖對男女間的事看得極為平常,不受禮教和道德的拘束,對他不無影響,無形中也對男女之事不在乎,可是仍未能完全拋棄世俗的觀念,以至心中不時陷入迷惘困境中。 他不再信任長安三豪,雖則他還弄不清這天下午七幻道何以來得那麼巧,長安三豪是否與七幻道有關?他如處身在五里霧中,反正不去找他們不會錯,百十斤黃金他自己也可處理,用不著假手長安三豪。 他開始改頭換面,搖身一變便成了長安的公子少爺。首先,他在東南郊外賣了一棟破落豪門的府第,然後僱了八名僕人,這些僕人全是南郊貧民窟的子弟,打扮起來倒也可以派用場。之後,便是購買駿馬輕車,有錢使得鬼推磨,只一天時光,便一切就緒。 這些天來,風和日麗,在初春中是一段極難得的好天氣,真正的春天光臨了,這種好天氣大概可有七八天,當暖流消失之後,還有一段寒冷的日子到來。 短短的三天中,利用僱來的八名僕人,他打入貧民窟的下層社會中,花了不少金銀,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他們真誠的友誼,長安城的一切消息,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府第座落在薦福寺的東北,也就是早年的國子監附近,北面可以遠望高聳的城牆,西北角的南門城樓氣象萬千。向西南望,是薦福寺的十五級小雁塔。東南方,是慈恩寺,尖頂寬座的大雁塔遙遙在望。 宅共五進,兩側有廂院,前後有亭園,花了三天工夫,大批工人盡夜趕工,整理粉刷得煥然一新,前園的園門上高高掛起一塊匾額,刻繪了兩個朱漆大字:「文園。」 他成了「文公子」,駿馬輕裘出入市中。他的跟隨也一身華麗,而且也乘馬,經常是三匹或五匹馬在各地現蹤。 他並未易容,只是穿著已改,玄狐背掛,外罩輕裘衣玄狐及滾邊的鹿短靴,手懸太平坊楊家皮貨店出口的最名貴馬鞭。看外表,玉面朱唇,劍眉入鬢,星目黑多白少,在俊逸中,也流露出四分書卷氣。 他經常帶的兩名十六七歲年輕健僕,穿戴是上好羔皮的玄帽,也相當的清秀,一個在鞍後載了拜帖,一個載了大型革箱,三人三騎出入市肆,誰也沒想到這位青年俊逸的少年公子,會是告示上的江洋大盜蔡文昌。長安城的人,都認為江洋大盜做了案之後,必定遠走高飛,也許已經遠出千里之外,長安城絕不會有蔡文昌逗留啦! 這天,天空中白雲悠悠,風勢已止,溫暖的陽光照耀。原野中一片嫩綠,草木的嫩芽在陽光中生氣勃勃。 三匹健馬從小徑走向慈恩寺,信蹄而行,春光明媚,城中的達官貴人大都帶了家眷出城踏青郊遊,大小道路中車馬如龍,城北北至渭西,東至灞橋南,南抵韋相故里甚至迄終南山,西至酆邑,全是郊遊的紅男綠女,嚴冬逝去,該是透口氣的時候了。 慈恩寺,在曲江廢池的西北角。在新城未建之前,這兒是唐朝舊城內風景區。目下曲江池已大部淤塞,芙蓉園已無蹤跡可尋,敦化坊、修政坊、青龍坊、曲池坊……全都成了荒郊,僅有一些本朝的暴發戶零星建起納福的庭園,往日的繁華已成陳跡。 只有慈恩寺附近仍是依然如故,並未隨朝代的興衰而沒落,唯一不同的是,早年在城內今在城外而已。 慈恩寺原是隋朝的無漏寺,唐高宗為紀念文德皇后,改建為慈恩寺,誰會至西天取經的唐三藏和他的弟子在寺內翻譯佛經,永徽三年,唐三藏奏請建造佛塔藏經,高僅五層,這便是大雁塔的前身。後來塔頂倒坍,改建為七層高塔,高十六丈,便是目下的大雁塔。 提起雁塔題名,確是天下聞名。曲江池乃是漢武帝所造,側有芙蓉園,是一處名勝區,也是禁苑。到了唐朝以後,新登科的進士舉人,皇帝必在這兒賜宴,然後到了大雁塔下立碑題名留傳後世,盛況空前,這是科舉時代最光榮的事,天下聞名。 碑上大都題名,也題有詩,白居易的口氣很大,他題的是:「大雁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因之,絕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在大雁塔題名的人,必定是皇榜中的新進士,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唐代以後,慈恩寺成了風景區,在人遊覽,誰都可以留上姓名,只不過是留在方碑上而已。長安不再成為京城之後,大雁塔所加建的方碑,已不再有帝榜與其他省籍的進士姓名,成了陝西的新進士的專有品了。而遊客中附庸風雅之輩,也不甘寂寞地留下姓名,這些留名的人中,形形色色,有名賢大德,有方外高僧,當然也有販夫走卒,樹木之上,刻上「××到此一遊」的字句,比比皆是,卻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立碑題名的,必須是皇家新客才行。 慈恩寺算不了什麼,著名的是大雁塔,方碑如林,花木扶疏,是春遊的好去處。加以這一帶大平原地勢高,也是往昔樂遊苑故址,也再遊樂原,每年的上巳日,城中士女假使不來亮亮相,就不配做長安的大戶大家,總之,這兒比其他的死皇帝陵墓和快成廢墟的故宮林苑好玩多了。 上巳日,是三月的巳日,但久而久之,不復用巳日了,只用三月初三。這時距三月初三還不到一個月,難得天氣晴朗,城中的士女已等不及,要提早出來亮相了。 岔出從南門至慈恩寺的大道,又是一番景況,車馬絡繹於途,步行的人少之又少。騎馬的人,大多是年輕小伙子,鮮衣怒馬,睥睨馬上不可一世,專往那些華麗的輕車旁靠,不時飛起一聲聲輕狂的笑聲。 有些輕車有轎子斷後,或者有騎士護衛。但有些卻是單車或雙車的女眷,沒有男人護送,只有車座上的老蒼頭和車內的老太婆大嫂子陪同,這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戶女眷,沒有人敢對她們無禮。有些膽大的娘們,甚至捲起窗簾,不怕大男人的灼灼眼光。 文昌帶著兩個僕人,卻不急於趕路,過幾天他將西行,要好好利用這幾天遊覽長安近郊的名勝。他自稱姓文,裝置豪華,並非有其他的異謀,只想花掉這千餘兩黃金,一方面周濟貧民,一方面隱起身分在長安逗留,更替自己建立一張護身的情報網,也準備日後一處暫時的落腳點,考慮得十分周到。 三輛輕車馳過,車中香風觸鼻。他猛嗅了幾口氣,掀著鼻翼向後叫:「小金,好香哪!」 高瘦而稍大一兩歲的僕人叫小金,一個泥水匠的獨生子,年剛十六歲,生得倒也文靜。他嘻嘻一笑,道:「公子爺,那是南大街柏府的二夫人,怎能不香?」 「呵呵!你怎知道是南大街柏府的車?」文昌笑問。 「車門刻繪了兩株柏樹,公子爺沒看到?」 「哈哈!難怪,我可不知道長安城大戶人家的標飾,真是孤陋寡聞。」 身後蹄聲如雷,四匹健馬狂奔而至,馬上四個身披天藍色大氅的少年,正興高采烈策馬狂奔,狂風似的掠過文昌主僕的座騎,追上前面的輕車,笑語聲乍起。 「這些是什麼人?」文昌問。 「稟公子爺,那是北大街皆知的大人伍府的幾位少爺。」 「是獵艷能手,風流全城聞名,人倒不太壞,只是太傲慢了些。」 接著,後面蹄聲又響,車聲轔轔,文昌扭頭一看,策馬靠路左而行,道:「這位仁兄大概不是紈絝子弟。」 小金搖搖頭,道:「來人一件破長衫,不知是誰。」 後面十來丈,是一匹健馬,腳下不徐不疾,僅比文昌主僕的馬快了半分而已,馬上坐著一個身穿已泛灰色的夾袍,頭戴四方平頂巾,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材適中,只是臉色帶蒼,似有病容。鞍旁掛了一個長包裹,左手挾著一個大型的木琵琶,齊下掛著一個布口袋,半瞇著眼,搖頭晃腦。 另一名僕人叫小銀,是城裏的小化子,被文昌羅致在手下,為人機伶而鬼怪多,只有十四歲他道:「公子爺,這人我認識。」 「你認識?」文昌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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