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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為了她,我曾和翡翠樓風塵女子往來放浪形骸,被武林英雄所詬病,只因為翠珠有七分像她。

  「為了她,我跑遍了萬水千山窮荒絕域,冒刀山劍林的風險,也將一生俠名作孤注一擲。老弟,求求你,將她交給我帶走……」

  「你帶走她想怎樣?」雷堡主僵硬地問。

  怪人淒然一笑,語氣蒼涼而酸楚:「愛的反面是恨,但我並不恨她,我要帶她遁隱窮荒,和她共度殘年。」

  「她有丈夫,有兒子,而且她不愛你,你簡直做夢。」

  「她的丈夫和兒子有你處理,她不會知道。不管她是否愛我,反正我帶著她在身邊,這一生我方不算白活,死也死得平靜。

  「我不像戚瘋子,他死守在迷谷附近安分守己,以助瘋婆的子孫為樂事,我要將所愛的人在身邊。人交給我,我即遠走高飛,你我一生的恩怨一筆勾消,我將永遠欠你一份情義的。」

  雷堡主切齒大恨道:「為了你這點兒癡情,在下犧牲太大了。你暗中在主使,隱身幕後,派人暗佈在我左右監視,脅迫挾持無所不用其極。

  「殺人放火的事,全由在下出面,日後真相大白之時,在下將成眾矢之的。

  「而你,哈哈!卻心滿意足挾人遠走,卻讓在下被天下人共棄。太妙了,你想得真絕,了不起。」

  「老弟,你不否認殺盡司馬文琛的朋友對你有利吧?嗯?今後,不用你再派天完煞神出面,誰知道是你所為?

  「如果不是我從旁匡助,你會有今天?你會有今日跺一腳天下震動的聲譽?你能憑一張俠義柬便召來天下俠義群雄?

  「老弟,你我各得其所哉,赤陽掌天下無敵的心訣定可到手,司馬文琛在你手中,他能不說?

  「你已名利雙收,名震天下,堡中金銀如山,為天下俠義門人所擁戴,為江湖黑道好漢暗中所共尊。

  「而我呢?一身落魄,一無所有,你還不滿足?

  「老弟,你何樂而不為?真要在下已經大功告成之後,再來一次火拼麼?其中利害你何不細想?」

  「在下並未完全成功,司馬英小畜生依然活著。」

  「放心啦!他怎能活著離開峨嵋?六大門派的掌門已同時趕去,他更活不了。萬一他仍逃出險境,也逃不了這一關,我替你找來了令師三絕神駝,目下在九龍寺受接待。假使你能預先編好一些謊言,說明改姓埋名的苦衷,然後激令師出面對付司馬英和天龍上人,大事何憂不成?

  「老弟你如果不將人交給我,我會將內情告訴令師,咱們同歸於盡,身敗名裂拉倒,尚請三思。」

  四海狂生突然撤劍,沉聲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如果死在這兒,這秘密永遠只有我父子知道。」

  怪人向他含笑插手,說:「青年人,說話不可太露骨。賢父子絕不可能一舉收拾在下,加上風雲八豪也不成。

  「如果動手,在下只消衝出帳幕,貴堡的高手們,最少有一半是在下費盡心機安下的棋子,自相殘殺何必呢?在下保證帶著人立即遠走高飛,請不必懷疑在下的誠意。」

  雷堡主不住沉思,這時突然說:「閣下是否帶著人立即離谷?」

  「立即離谷,絕無更改。」怪人斬釘截鐵地答。

  雷堡主似乎已下定決心,向四海狂生說:「江兒,將白衣龍女帶出來。」

  四海狂生收劍走了。

  怪人說:「老弟,你確是高明,神不知鬼不覺便將司馬文琛夫妻兩人擒來了。如果在下不在貴堡安了暗線,也將一無所知。高明,高明,在下佩服得緊。」

  「很簡單,武功山在下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從雲南返回時,已經決定乘機大舉,並散佈謠言,說司馬英在峨嵋踐約之後,將到亡魂谷重建天心小築。

  「本堡主比鬼斧神功兩個老不死早到五天,後到的鬼手天魔我早派人監視,果然不到十日,司馬文琛夫婦從吉安府沿滬溪抄小道趕來,依鬼手天魔留下的暗記會合了,用了十管從洞靈觀搜來的迷香,手到擒來。」

  「你抄了洞靈觀?」

  「張三丰曾去過洞靈觀,那三個賤貨有洩底的嫌疑呢,小意思,可惜逃掉了流雲仙姑。在下用天完煞神的面目出面,諒她也不會知道我雷堡主所為。哈哈!咱們的心腸都夠狠的哩!」

  「鬼斧神功兩個老匹夫呢?」

  「他們在袁州府招請了木石工人,機靈得緊,逃掉了,不成氣候,不久將成為甕中之鱉。」

  後帳履聲橐橐,四海狂生挾著綑住手腳,且已被制住穴道的一個中年婦人,擱在左面虎皮交椅上。

  怪人一閃即至,右手疾伸。

  驀地,他的手突然僵住了,眼中的神彩退去了,張大著口退了一步,吃吃地問:「你……你就是白衣龍女姜……姜姑……姑娘。」

  這是一個已經褪了色的女人,滿頭灰髮,臉色蒼白,五官雖生得勻稱,但臉上皺紋清晰,雙目也現浮腫。確是一個老太婆了,一身青布村婦衫褲,又寬又皺,將修長勻稱的身材掩去了七分姿色。

  歲月不饒人,二十餘載的光陰好漫長啊!

  在憂愁歲月中生活的人,老得特別快,再經這些天來的囚禁,被久制了穴道加深了身上的苦難與折磨,更迅速地支出了剩餘的精力與元氣,自然顯得萎頓不堪。

  在她萎靡的蒼老臉容下,往昔的少女音容早已形影難尋,她脫胎換骨,不是早年的白衣龍女了,變成了一個極平凡、極憔悴、極衰弱的老婦人。

  她聽清了語音,似乎一震,虛弱地說:「你們是誰?為何暗算於我?我夫君呢?」

  「你……你說,你是白衣……」怪人如見鬼魅地問,又退了一步,一面不住的搖頭吸著氣。

  「老身正是姜梅英。咦!尊駕的口音似熟悉。唉!二十餘年前的朋友……哦!尊駕像是……像是徐……」

  怪人厲叫一聲,突然以手掩面,踉蹌奔出帳幕,發狂地奔下山谷,一面張開雙臂仰天狂叫道:「不!不!不是她,不是她!我的梅英不是如此老醜的女人。不!她在哪裡?她在……」

  帳幕外,雷堡主注視著狂奔而去的怪人背影,不住冷笑,向身側目瞪口呆的四海狂生低沉地說:「兒子,你看清了,也聽清了麼?這是一個自命不凡,自以為是情聖,自以為是超人的可恥動物。

  「他活在夢中,活在他心中所虛構的幻影中。

  「他口口聲聲不管她是如何的老醜,他對她如何的癡情,她在他的心目中,依然是他的天仙。

  「呸!呸!呸!王八蛋!事實怎樣?他如見鬼魅,發狂地溜了,他的夢醒了,他所虛構的幻影破滅了。

  「二十餘年一覺黃粱夢,醒來時天仙變成醜惡的老母豬,他崩潰了,現出原形了。呸!呸!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卻口口聲聲以情聖自命,無恥!

  「比我還不如。我敢打賭,他一定會到清江府翡翠樓鬼混,他將迫不及待要剝下翠珠的羅裙,在粉彎雪股中醜態百出,露出他與生俱來的情聖本能。呸!可恥!」

  四海狂生哈哈狂笑,笑完說:「天下事皆可作如是觀,如此而已,這些可憐的人又可笑又可憐,愚蠢已極。剝掉他們的神聖外衣,哈哈!神不起來了,聖不起來了,可憐!」

  雷堡主冷笑道:「如果白衣龍女仍是當年的白衣龍女,我會給他?他真愚不可及,蠢得無藥可救。走!宴會時辰到了,先將人藏好,慢慢迫出赤陽神掌心訣,我將天下無敵。」

  四海狂生將人藏好,父子兩人到前面帳幕前交代八名警衛向內撤,守住三座主帳,方向下面大草棚走去。

  在他們離開的同一期間,有無數秘洞的山崖中,六條身上插有小樹枝的身影,正藉草木掩身,小心翼翼向帳幕右側崖旁一步步推移,乍看去像六株小樹,近了。

  怪人還未奔出谷口,谷口已出現了三絕神駝的高大身影,由八名雷家堡的高手伴同入谷,劈面遇上了。

  「小朋友,你怎麼了?要走?不忙,陪我老人家。你說知道老夫徒弟的消息,不告訴老夫的你就走?不像話,走,先打擾雷堡主一頓,爾後咱們一同走。」三絕神駝一叫,不由分說拉住怪人向裏闖。

  怪人不敢不聽,大概也知道走不掉,呼出一口長氣定下心神跟著走,一面自語道:「見鬼!早知如此結局,我為何發瘋了二十餘年?太不值得了。

  「我要帶翠珠走,她才是我所追尋的白衣龍女。我的夢確是該醒了,天知道我為何沒想到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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