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天涯江湖路 | 上頁 下頁
七〇


  遠流出三里外,他已支援不住了,不但頭腦昏沉,傷口的血也流得太多了,渾身冰冷,麻木的感覺逐漸遍佈全身,漸漸神智散亂,無力掙扎了。

  他在水面上漂浮,在行將昏迷沉下江底的剎那間,突然抓住了從身側漂過的一段粗大枯木,向下游漂去。

  在他的腦海中,不能死的念頭不住映現翻騰,誰也難以相信他傷得那麼重,仍能保住一口元氣。

  不知經過多久的時光,他似乎已脫離了冰冷的江水,依稀中,有人在替他裹傷,胸口一陣劇痛,神智一清。

  他想掙扎,但不能動彈,張開眼,眼前模糊一片,視力已消失了。

  耳畔似乎聽到隱隱的叫喚聲:「老兄,忍著點,在下管你取下背上的暗器。」

  這聲音似乎是來自天外,是那麼微小而遙遠,但他知道,自己並未落在灰衣怪人手中,是被人所救了。

  他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拼一口元氣叫:「帶我到武……武功山亡……亡魂之谷,我……我司……司馬英……朋友。」

  「老兄,你傷太重,恐怕……」

  「不!我支……支持得了,快!」

  說完,人即昏厥。

  ***

  在亡魂之谷中,正掀起血雨腥風。

  半月來,風聲日緊,前來踩探的江湖人似乎日漸稀少,尤其最近三天中,似乎沒有武林朋友前來亮相。

  這是暴風雨將臨前的平靜,令人心弦愈繃愈緊。

  天心小築的工程,已大部完成,眼看十天半月之後,便可進行粉刷和整理外面地基的小枝節了。

  司馬英目得了沈雲山的警告後,開始留意勾魂手的舉動,並將剩餘的大批金珠寶玩,親自埋藏在一處唯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處所。

  勾魂手大概也是計奸似鬼,表現得出奇的順從,裏裏外外張羅,毫無異狀和把柄顯露,幾乎使沈雲山感到也許自己認錯了人,這傢伙也許不是勾魂手哩。

  至於了姑娘絳珠她住在內室一所空房內,似乎成了臨時居所的女主人,張羅著司馬英的飲食起居。

  不知怎地,半月來的相處,她的神情愈來愈不對,似乎有點憂心忡忡,六神不寧。

  這天一早,由於五日來未發現有人前來踩探,沈雲山已經在昨晚赴袁州府城打聽消息,預定今晚方能返谷,所以司馬英感到有點落寞。

  他佩劍結紮,手持斑竹簫,踏著朝陽走向工地。

  遠遠地站在天心小築對面一座巨石頂端,眺望行將大功告成的宏大建築,吁出一口深長的大氣。

  三樓簷下的巨匾,四個斗大的金字「天心小築」似乎在向他照耀,簷下的鐵馬,發出清亮的響聲。

  工地上,螞蟻似的工人,正在埋頭趕工,十分起勁。

  他幽幽一嘆,自語道:「我這座天心小築,比原來的大了三倍,不知爹媽能看到這座大樓麼?爹媽,你們在哪兒?三位老爺子怎麼還未能聞風趕來?唉!也許我等不及他們來了。」

  說完,深深地嘆息。

  這些天來,他感到體內真氣已有點運轉不靈了,經脈末梢已呈現麻木之象。

  他的臉色,也在日漸蒼白,原有的古銅色肌膚,顯得乾澀而顏色轉蒼。他知道,他的末日快到了。

  他並未為自己的死期將到而擔心,但卻為未能等到再見爹媽一面而惋惜。

  工地中,雷師傅領著三名從南昌來的師傅,向石下急急地走來,在石下向上行禮,苦笑道:「司馬公子,你早。」

  司馬英回了一禮,說:「諸位師傅早。請問雷師傅,工程進行得怎樣了?」

  雷師傅哭喪著臉搖頭,說:「公子爺,如果不是有人前來打擾,早該完成了,可是……」

  司馬英插手止住他往下說,接口道:「不管是否能按期完成,獎金與多發的工資,在下照付;午間請雷師傅派人向朱大管家領取全部金銀,限今日發付完竣。請轉告所有工人,千萬不可向侵入谷中之人動手動嘴,停工退在一旁,免得受到殺身慘禍。」

  說完,向各口南端掠去。

  那兒有一座最高的巨石,可能俯瞰谷口,距谷口前開出的平坦廣場約有半里地,從九龍寺蜿蜒而來的道路盡在眼下。

  地盤坐在巨石頂端。

  頂端寬約三丈餘,平坦而光滑,後面十餘丈是崖壁,壁上石縫密佈,藤蘿蔓生,陰森森地,從前是一群猿猴戲遊之地,自從谷中大興土木後,猿猴早已絕跡。

  他吸入一口氣定下心神,壓下起伏不定的心潮,閉上已有倦意的虎目,喃喃地自語說:「世間是這麼美好,但我卻要永遠離開它了。唉!我該奏一曲安魂曲,先來為我自己的魂魄憑弔。」

  他調和了丹田真氣,真氣運轉有點遲滯,已無往昔奔騰澎湃任意所之之象。他黯然搖頭一嘆,方引簫就唇。

  他的功力並未退步,耳目仍十分銳利,清晰地聽到石下有輕微的足音,有人正向石下行來。

  他並未在意,如果是前來探谷的人,是不會有足音傳出的。

  令人心弦沉落的抖切音符,從簫音中裊裊傳出,充溢在天宇中,向外蕩漾。

  吹至最後一章,音符似在飲泣,他的眼角中,掛下了兩行清淚。

  有人從身有接近了,腳步輕得像貓,以極慢的速度接近,一陣香風在異端蕩漾。

  他已知來者是誰,仍全神吹奏最後一章極哀傷極低迴的全曲精華,身外事物懶得去置理。

  他對來人沒有敵意。

  來人已站在他身惻了,右肩有大滴的雨水滾落。

  朝陽朗朗,怎會有雨滴?怪事。

  一曲奏完,餘韻仍在空間裏迴響。

  驀地,一條香噴噴的羅帕,溫柔地抹向他雙頰,羅帕濕膩膩地。

  他簫交左手,右手一把抓住持羅帕的玉手,兇狠地向前一帶,沉聲道:「在下不止一次告訴過你,不許你打擾在下的清靜,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在下不要廉價的假慈悲。」

  玉手的主人半俯在他身側,那是丁姑娘絳珠。

  她像一朵帶雨梨花,靜靜地等他兇暴地說完,方幽幽地說:「司馬公子,你再如此折磨自己,你會倒下的。」

  他將她推開,閉上虎目說:「在下如果倒下,貴派的門人便可安枕了。快滾!你還想落井你下石麼?」

  姑娘不滾,她依近他又就說:「司馬公子,快離開這座令你傷心的亡魂谷吧……」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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