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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同一期間,江東門橫街的胡家大宅,以及劉家的宅院,也被甲士和官兵包圍了,情況與太平巷申家完全相同,把守得像鐵桶。

  不同的是,這兩處的官兵,編組相當完整,有強弓、硬弩、校刀手、戟力士……長的短的,遠的近的各種武器,一應俱全,屋裏的人,插翅難飛。

  ***

  白無常帶了兩個隨從,在胡家西面不遠處,走來走去已經兜了五六圈,似乎在思量該不該離去呢,抑或硬著頭皮接近打交道?

  距列隊戒備的官兵僅百十步距離,急走幾步便可與官兵接觸。官兵並沒禁止行人往來,僅要求行人盡量向街對面靠,因此仍有市民走動,只是行色匆匆不敢停留而已,這些官兵相當講理。

  兩名大漢逐漸走近,並肩往街旁的簷下抱肘旁觀。

  白無常的死魚眼,冷冷地瞥了兩大漢一眼,愛理不理地微微頷首,之後便掉頭他顧,重新往復踱步,似乎仍沒下定決心。

  他只是三隊密探中,最大一隊的密探頭頭。密探十之八九是江湖牛鬼蛇神,僅有少數人出身軍戶。他也是江湖牛鬼蛇神,白無常的綽號頗為響亮,在江湖有頗高的地位,是邪道名氣不小的人物。因此他與錦衣衛的官兵少有往來,在官兵面前毫無地位。所知道的一些錦衣衛人物,僅限於曾在鎮撫司任職的人。要他和這些正式錦衣衛官兵,以及王府的護衛打交道,真提不起勇氣,他一個地位有如鷹犬的密探,算那一根蔥?

  挨上幾皮鞭,臉往何處放?

  「常老兄,你不趕快設法化解危機嗎?」兩大漢之一,終於忍不住走近發話了。

  「閣下,看情勢,我有化解的分量嗎?」他不安地在原處轉來轉去,臉色難看已極。

  「天地雙殺星該出面呀!」

  「他們忙著善後,那能抽身前來化解?王指揮傷勢沉重,右肋右臂肉裂骨傷,在床上躺十天百天,能否痊癒只有天知道。」他訴起苦來:「我上前找他們打交道,他們會聽我的?本司的人與漢府的驕兵悍將,面和心不和各展神通,出了如此重大事故,他們不打上鎮撫司衙門,已經是相當明理了。他們知道本司與你們是同路人,我敢放心和他們打交道?」

  「那……你有何打算?在這裏走來走去進退維谷,解決不了問題呀!」

  「別催我。」他不勝煩惱。

  「如果他們一聲令下,潮水般殺進屋去……」

  「那就會有一些屍體,一些待審待決的綁架犯。只要有一個人熬不了刑,你知道結果的。」

  「這……不會有人熬不過……」

  「是嗎?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任何人落在本司的刑室裏,保證連前生後世的事也會招出來。任何鐵打銅澆的好漢,也會在預先寫好的罪狀上畫押打手摸腳印。罪狀包括他老娘偷了一千個漢子,他老爹扒了幾個媳婦的灰。他招不招無關宏旨,只要在供狀上打手模腳印畫押就行。」他乘機大發牢騷,罵得惡毒出口怨氣。

  「你……」大漢要冒火了。

  「我怎麼啦?」他死魚眼一翻,一頭白髮無風自搖:「你們自己闖的禍,必須自己承擔。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得怪你們自己無能。本司根本不知道你們的計畫,也曾警告過你們,不要做得太過火,在老虎頭上拍蒼蠅,你們太高估自己了。」

  「常老兄,我們也沒料到會發生失控的意外呀!」大漢不敢再催促埋怨:「敝上也急白了頭,完全失去控制,無計可施一籌莫展,完全失去他們的蹤跡。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他們。」

  「他們是誰?」

  「這……」

  「是誰?」他聲色俱厲追問。

  「我真的不便說……」

  「你們去亂搞吧!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你們自己去解決吧!」他憤憤地向隨從舉手一揮,腳步沉重大踏步向街口走了。

  兩大漢僵在當地,進退失據。

  ***

  大馴象門位於鳳臺門和大安德門之間,繞過雨花臺南面的丘陵,便可看到那座不起眼的孤零零小城門樓,和左右兩小段土城牆。

  城門內是市街,本來是市郊的外圍小村,約有兩百戶人家,十之七八是農戶。中間最大的街道,就叫馴象街,都是些小店館,無法形成繁榮的大市街。

  街道外圍的農宅,星羅棋佈零零落落,每戶人家都有幾棟房舍,外面有綠樹翠竹圍繞,外人如果沿田間小徑接近,老遠便被發現了。

  江東門胡家大宅的主人胡百祿,家在西面至鳳臺門的小徑南端,栽種十餘畝菜圃,每天用手推車載至城中菜市販買,一大早就在聚寶門外等城門開啟。

  一個小農戶,突然託女兒的福,女婿慨贈一座巨宅,那不是幸福,反而是災禍。

  請三二十個臨時工,整理一次庭院房舍,三五天不見得能清理完竣。賣半年菜,也不夠付工資。

  全家搬進去住?免談,白天都可能鬼打死人。

  出租?也免談,租得起偌大巨宅的人,早就自己置產啦!

  古人的婚姻強調門當戶對,確有道理存在,乞丐一旦被公主招為駙馬,那日子怎麼過?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全見不得人上不了臺盤。

  反對的人舉不出反對的理由,就走邪門巧立名目,指院門楣的裝飾是對,簷口的橫木頭雕飾是當,所以兩家的門戶相對,當然會對對對,當對當,統稱門當戶對,與兩家的家世名望相等對無關,花子可以娶公主,乞婦也可以嫁公僕,門當戶對簡直是身分歧視,必須抗議這種蹂躪人權的習俗。

  巳牌正末之間,李季玉出現在至胡家農宅的小徑上。

  他完全換了往昔的裝束,不是豪少,也不是水夫,也不是混世蛇鼠。

  青緊身,佩劍掛囊,半統快靴,頭上有一頂雨笠形的兩用遮陽帽,可以擋雨,也可以擋太陽,品質極佳,是厚緞子浸桐油精製的,帽簷低,加上一圈如意流蘇裝飾,對面來的人,不可能看到他的整個面龐,只能看到他的下顎,他卻可以技巧地看清對方的面貌。

  江湖豪客的打扮,而且是成名的豪客。這是說,他已經正式把自己定位為江湖成名豪客了。

  他是早上從三山門進城的,有目共睹,卻沒有人看到他從聚寶門出城,神出鬼沒來去自如。

  農宅距街口不足兩百步,小徑向鳳臺門。農舍距小徑約三十步左右,自闢一條小路與小徑銜接,到了岔路口,便可看清農宅的院門。主宅院門外有曬穀菜場,四周栽了些桃李杏果樹。

  折入路口,宅內家犬汪汪叫,卻不見狗外出,想必已被拴住了。

  看不見人影,只有一些家禽悠閒地覓食。胡家想必人丁少,難怪不敢搬到江東門大宅居住。

  曬穀場路口,生長著一株合抱大的銀杏樹。他急走兩步,便到了銀杏樹下。然後從容不迫坐下,背倚樹幹雙腿一立一舒,既不是五嶽朝天式,也不是禪坐,任何時候,皆可以挺身快速地站起來。

  久久,久久,太陽逐漸接近中天,即將巳牌將逝,午初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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