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情劍京華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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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城沸騰,御林軍封城搜捕匪徒。 王千戶的大宅成為瓦礫場,所有的財物化為灰燼。 謠言滿天飛,有人手舞足蹈快活地聲稱,大群千手修羅突襲黃家井大街王宅,屍體抬出一百二十三具之多,傷者無算,大快人心。 知道風聲的人,當然嗤之以鼻。千幻修羅作案,三年來一直是獨來獨往,是唯一的獨行劇盜,怎麼可能突然冒出一大群千幻修羅?不值識者一笑。 而且,千幻修羅從沒用火器作案。千幻修羅作案是為財,火攻焚毀了一切,何來的財可劫?這不是千幻修羅作案的手法慣例,謠言不攻自破。 一早,城門並沒關閉,名義上的封城並非指關閉城門禁止出入,而是指派有大批官兵守住城門,檢查進出的可疑人物,搜出攜有一尺以上的刀械兇器,立加扣押囚禁盤詰,雷厲風行。 城外各市鎮也人心惶惶,治安人員滿街巡邏,成隊便衣人員在有案的問題郊野,進行威力搜索,搜尋可能藏匿在該處的疑犯。 一早,水龍神便光臨李季玉的家,把門拍得山響,不住大聲呼喊。 大門終於拉開,李季玉赤著上身,頭上的懶人髻半散,睡眼惺忪似乎還沒清醒。 大多數地方的平民百姓,睡覺赤身露體平常得很,只有大戶人家的男女,才有所謂中衣(內衣)穿著睡覺。 平常人家一輩子也沒穿過綾羅綢緞,一件粗布直裰可能新三年舊三年,睡覺時穿上一定破得快,那捨得穿? 常州一帶近年來開始大量生產棉布、苧布,紡織業蓬勃發展空前繁榮,平民布料大量上市,但仍然價格不低,一件外衣還可以上當鋪當三兩百文錢。攔路打悶棍背娘舅的小賊,當然不可能打劫到大戶人家的男女大爺,對象全是苦哈哈單身漢,剝衣褲是最大打劫目標,這些苦哈哈怎麼可能穿綢著緞?為了一件粗布衣衫而打死人背死人,可知衣衫得來不易,做一年工賺不到一件衣衫不是奇事,工錢大部分用來填肚子了。有樓房著綢緞穿金戴銀,呼奴喚婢乘車坐轎,在平民百姓眼中,那是天外的天雲外的雲,只能在清秋大夢中去求。 要不,就拿起刀槍做強盜,甚至打江山。 朱元璋的前半生,窮得父母死無葬身之地,當乞丐做和尚混粥餬口幾乎餓死。最後脫下僧袍把心一橫,紅帕包頭拿起刀槍,投入香軍造反去也,才打出大明皇朝一片江山。所以,想造反的大有人在。這與那些權貴人士想造反的心態完全不同,成功的機會也十分渺茫。 他出現在門外,魁梧雄健的身材,比水龍神那種土豪裝束威武百倍,像怒目金剛面對小鬼。 「幹甚麼呀?早覺最愜意,存心不讓我睡嗎?」他不再對水龍神表示尊敬,怒容滿面虎目彪圓:「今天我還得養好精神辦事呢!看你這惶急的神情,準沒有好事,是不是左鄰右舍失火了?」 兩個隨從憤怒地左右齊上,要動手了。以往,水龍神的大爺地位,所有的蛇鼠誰敢不尊?包括他在內,見面便矮了一截。 水龍神趕忙揮手阻止隨從妄動。情勢不由人,早已明白江東門仁義大爺的地位,已經非比往昔,小霸王的聲威名氣,早已掩蓋了他水龍神的光彩,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江湖名頭的起落,淘汰率是非常高的。江湖沒有不倒翁,武林沒有長青樹。 「正是城內失火。」水龍神苦笑。 「城內失火,關咱們城外甚麼事?」他的怒容消失了,語氣調侃味:「咱們三山門的城牆很高,中間還有西關城,燒不到城外來的,你急甚麼呀?吃飽了睡足了,關心起城內的水火,你未免太閒得無聊了吧?」 「是王將軍的黃家井街大宅失火。」 「哦!難怪半夜三更之後,爬伏在左鄰右舍瓦面,監視我的兩個輕功驚人密探,慌慌忙忙撤走了。反正燒不到城外來,別擔心好不好?咱們江東門四面都有水,不會發生火災的。」 八十年後,城外大火燎原,包括西關在內,直抵江東門,被火燒得精光。西關與江東門相銜接的市街,成了火海燒成白地。淡粉樓、輕煙樓等等的名樓,秦淮十六樓中的六座教坊,以及所有的曲院勾欄,小街巷的半公開娼寮煙花巷,被夷為平地。 後來由中山王府出面,叩請皇帝開恩,不要再把秦樓楚館建在莫愁湖附近,畢竟徐家的子孫,一直是南京守備最高指揮官,家門口是教坊娼館,至少有礙觀瞻。 從此教坊娼館在這一帶消失,六座樓也沒重建,把教坊區遷入城內,在秦淮河大張艷幟,與府學縣學為鄰(貢院那時已經北遷),學生士子生員,出了學舍便往教坊跑,秦淮畫舫一艘比一艘華麗。 從此,展開娼門新頁,秦淮脂粉名滿天下,以後整整繁榮了四百年。 「你怎知道他們撤走的?沒睡?」 「宿醉醒來便急,在天井的陰溝小解。右鄰那位仁兄,恰好在屋脊向下瞄。我一氣捧起一隻花盆想向他投擲,沒想到他驚叫一聲便消失了,大概怕被花盆擲中,原來是看到城內的火光才撤走的。」他仍然堵在門外,不想請水龍神進屋:「他們只想知道我的動靜,記下我的一切活動情形以便建檔而已,其實並無惡意。他們在濟陽侯府,甚至派人住進宅內監控呢!這是鎮撫司的職責,無意完全隱身藏匿監視,也表示我在他們的掌握中,警告我不可著手為非作歹。除非他們踩破我家的屋瓦,我是不會和他們計較的。」 這表示昨晚他一直就在家中睡覺,監視的眼線可以作證,其他地方出了任何事故,皆與他無關。城內王家大宅失火,他還在天井中小解呢! 天色黑暗,天井下更暗,高高站在脊角向下瞧的眼線,能看到人影活動已經不錯,絕不可能分辨搬花盆準備擲擊的人是不是他。 水龍神接受他的解釋,成為他第二個有力證人。 「原來如此,難怪你要睡回頭早覺。」水龍神確是接受了:「酒完全醒了吧?」 「你不是來管我是否睡早覺,是否宿酒已醒的。程大爺,到底有甚麼十萬火急的事?希望你知道人情世故,大清早報喜不報憂。」 「是喜是憂,得由你的心態與看法而定。天地雙殺星趕回城去了,白無常常老兄要和你談談,趕快穿妥衣褲,千萬不要帶劍,跟我去見他。」 「他娘的,他該來找我,難道他不認識路,不認識我的家?」他粗野地拒絕。 「他忙得焦頭爛額,調動人馬抓疑犯脾氣特別暴躁,你行行好,跟我去別惹他生氣好不好?那傢伙惡毒陰險,惹火了他不會有好處的。」水龍神幾乎在哀求了:「不要讓我為難,我也算是京都一雄,淪落成傳話跑腿的人,已經夠霉夠可憐了,不要再落井下石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等一等。」他見好即收,進屋準備。 *** 白無常在碼頭區長街,徵用一座房屋作為臨時指揮所。鎮撫司的人,不需以任何名義,便可任意徵用一般的民宅,作為處理事故的指揮所。他是密探三頭頭之一,擁有生殺予奪的特殊權力,要說他可以代表皇帝,一點也不誇張荒謬。 堂屋裏有不少人進進出出,一個個神色肅穆、陰沉、緊張……神情各異,氣氛懾人。 白無常的獰惡面孔,比往昔更難看了,揮手趕走了廳中的同伴,陰森森地抬手示意四位來客落坐。 「李季玉,出了事故你知道嗎?」白無常刺耳的嗓門,今天顯得更為刺耳,開門見山口氣凌厲。 「事故?我知道甚麼?」他的嗓門也不小:「老天爺!你以為我是神仙?掐指一算仙眼一轉,就知道過去未來,皇朝的興衰?昨晚沒睡好,大清早程大爺幾乎把門拍破,驚醒了我的連床好夢,十萬火急把我揪來,我能知道甚麼?不會是天坍了一半吧?」 「少給我耍嘴皮子。」白無常拍案怒叫:「怨鬼失蹤了好幾天,你知道一些風聲吧?」 「前天傍晚,酉牌末左右,他帶了六七個男女,在三汊河鎮碼頭,化裝成舟子和水夫,先後登上一艘中型百石貨船,向下游駛走了。」他把預先編好,頗有根據的消息坦然說出:「如果我所料不差,目下他可能在黃天蕩某處睡大頭覺。那艘貨船是水賊的。何時重返京都,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朋友雖多,卻沒有在水賊臥底的人。」 「真的?」白無常的弔客眉鎖得緊緊地。 「我的消息多數是正確的,我現在已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必須努力發展我的局面,消息必須保持靈通。這個強盜精明陰險,你們最好不要讓他捲土重來。哦!到底發生了些甚麼事故牽涉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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