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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印珮帶了一把粗製的強弓,在莊南發射出第一支箭。箭尖帶了一塊羊內臟,破空飛行居然遠及半里外。

  共射出六十餘支箭,分向南、東南、西南三處方位射出。半個時辰之後,他再向北、東、西射出六十餘支箭。

  二更初,他背了一大袋零碎出門。

  耿莊主父女在大廳相送,一聲小心珍重,父女倆淚下如雨,姑娘拜倒在地。

  他大踏步出門,直趨莊門,大有風蕭蕭的氣概。

  剛飛越棚場,莊門外兩側黑影暴起,他雙手齊揚,兩把竹製的小刀,半分不差貫入兩黑影的咽喉。身形疾閃,他已掠入茫茫夜色中。

  莊四周五十步內,只有草沒有樹,這是村落防獸的佈置,不會有猛獸接近。

  他伏地蛇行,逐步探進,費了一刻工夫,方平安地通過了草地。

  草地盡樹林現,他安全了。

  樹林中,有兩具被毒死了的狗屍。

  他仍不敢竄走,手膝皆備有護套,小心地爬行而進,左繞右折小心翼翼,通過了六處暗樁。

  經過多天來的觀察,他已摸清了暗樁的每一個位置。

  脫出一里內的警哨網,他心中大定,扭頭向章華山莊祝告道:「願上蒼庇佑你們,我已顧不了你們了。」

  是的,他已顧不了章華山莊的人了,他已盡了心力。現在他自己的處境已兇險萬分,自顧不暇。

  如果他想獨自逃生,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他不能獨自逃命。落魄窮儒在池州山區救了他的命,復有半載授藝傳道的情義,恩重如山,他義無反顧。

  擺在他面前有兩條路:逃命與救人。

  逃命是活路。

  救人,九死一生。

  他仰天吸入一口氣,仰望天上閃爍的星辰。一顆流星劃空而降,劃出一條炫目的閃光,剎那間便消失在地面上空。

  「人,哪能不死?永恆星星,也有殞落的一天哪!」他喃喃自語。

  流星的殞落,並未帶給他感傷的情緒,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與萬丈豪情,胸膛一挺,面露微笑大踏步越野而走,向沼澤區昂然挺進。

  情緒的變化,可影響信心和勇氣。現在,他的情緒安定下來了,傷感與恐懼遠遠地離開了他,信心與勇氣在逐漸增長中。

  他走上了救人的路,步伐堅定毫無遲疑。

  但不管怎樣,他心中並不能完全摒除雜念,恐懼死亡的本能與生俱來,想克服這種本能並非易事。

  因此,在他的內心深處,難免泛出一絲淡淡哀愁。在感覺中,依然有輕生赴死的意識存在。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種念頭令他確也有點心悸的感覺。

  距沼澤已不足半里,他重新開始爬行。警覺性令他加倍小心,本能的恐懼令他避免意外的兇險。他一步步走向不測的死亡陷阱,一步步接近兇險與死亡。

  蘆荻叢在望,前面是一排樹影。

  每一株樹都像有人,似乎在等待他投入天羅地網。他身形盡量放低,速度放慢,一寸寸向前挪移,雙手輕柔地壓撥擋路的叢草,是那麼輕靈,那麼溫柔。

  因此草葉皆無聲無息地任由他擺佈,任由他的身軀從上面輕輕地滑過,沒有任何聲息發出。

  這是慢得令人窒息的艱鉅路程,是考驗耐性與意志的試金石,忍耐工夫不到家的人,絕難辦到。

  生死關頭,心浮氣躁足以致命。

  如果他不能悄然進入沼澤內而被人發現,他便無法從容找出埋伏機關,也就沒有佈置阻敵機巧的餘暇。

  那麼,他將永遠成為被追逐的對象,永遠受制於人太危險了。

  五丈、四丈……半點不假,一株樹幹下蹲著一個人,臉向外絲紋不動。他似乎看到對方的雙目,映著朦朧星光而像狼睛般發光;其實人的眼睛夜間是不會發光的,僅是他的錯覺而已。

  三丈、兩丈……好慢,好艱難。對方一無所覺。

  他取出一具小弓,搭上了一支小巧的竹箭。

  印珮費了不少工夫,接近警哨身前兩丈左右。他必需無聲無息地解決警哨,絕不能失手。

  因為他知道,警哨後面不遠的沼澤邊緣,必定有另一名或一組警哨相呼應。洞庭蛟的手下百十名水賊,很可能來了不少,這一位單哨已經很可疑,按理應該派複哨的。他想:會不會是引人上鉤的誘餌?因此,他必須特別小心。

  他取出了特製的精巧小弓,搭上了一支小竹箭。這一箭必須貫入對方的咽喉,方可避免警哨發信號傳警。

  天色太黑,對方一直蹲坐不動,似乎頭抬得不夠高,射咽喉恐有困難。

  他想起了誘餌,手上一陣遲疑。

  「是否行險一擊?」他不住思量,不斷權衡利害。

  終於,他決定等候機會,對可疑的徵候,他不能魯莽從事。

  長夜漫漫,剛三更天,他有的是時間。

  在他的計畫中,本來就決定白天救人。他並不輕視鬼斧神工的機關埋伏,雖則他早從乃師酒狂處熟悉鬼斧神工的絕活。

  酒狂遊蹤天下,無所不知,見聞廣博,無所不能。他已獲酒狂衣缽真傳,所以有恃無恐,但小心撐得萬年船,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夜間在沼澤鬥智鬥力,稍一大意便一切都完了。

  他這次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來救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決定不許有千萬分之一的錯誤發生,不然萬無生理,時間的控制必須準確無誤,只有晚上準備白天決戰方能把握勝算。

  等,等礙心焦。

  怎麼?這位警哨為何毫不移動?

  不久,沼澤邊緣突傳出一聲夜鷹的清鳴。

  左方的樹林有了回音,是兩聲清鳴。

  右方的矮樹群,也傳出一聲梟鳥的啼聲。

  怪!這位警哨怎麼毫無動靜?

  前左右三方皆有信息,左右兩方的聲源很近。不管他向任何一方移動,皆需遭遇同樣的困難。因此他必須從此地通過。

  久久,愈等愈心焦。終於,他恍然大悟,忖道:「該死!我上當了!」

  他收了小弓箭,小心地向前爬行接近。

  接近至八尺內,他渾身皆躍然欲動,只要對方有所動靜,任何時候他皆可一躍而上制敵死命。

  果然不出所料,是個精工製造的皮製假人,制得極為精巧,甚至四肢五官皆與常人無異。

  他先察看四周、上空,確定沒有看守的人,方從斜方向超越。

  他摸到了皮人身上拉出的弦線,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也悚然而驚。

  假使剛才用小弓箭襲擊,皮人破即氣洩,必將觸動消息。如果撲上,更糟,觸動弦線,必定遭殃。

  他不得不佩服對方製作的靈巧,必定出於鬼斧神工之手。

  過了一關又一關,下一關正是生死關頭。他向先前連絡信號發出處蛇行鷺伏而進,但方向略向右偏。

  這次,他又料錯了。對方發出連絡信號,已換了方位,恰好截住他必經之處。

  幸好這一帶的草比前一段高些,足以掩住身形。但也因草長而增加困難,壓下與撥分皆須特別小心以免發出音響。

  他看到了蘆荻前的兩個人影,已經接近至三丈左右了。蘆荻高有丈餘,警哨站在前面,委實難以發覺,但他卻發現了。

  兩個警哨一坐一立,站立的右手刀隱肘後,左手握著八寸長的傳警蘆哨。坐著的膝上擱著警鑼,劍繫於背,手握鑼鎚。

  兩人不言不動,僅不時轉首以目光搜視可疑事物。

  他更小心了,一寸寸向側方移動。

  蘆荻半枯,進入絕不可能不發出音響,他必須除去這兩個警哨。

  他到了警哨側方兩丈左右,前面就是坐著的警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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