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莽原魔豹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你為什麼要悄悄離開?好令人擔心。」尹姑娘偎近他幽幽地問。

  張家全倚在大樹下養神,他的心好亂好亂。

  他能回答這簡單而又複雜的問題嗎?

  在他,這是無法啟齒的事。

  「你怎麼反往北走的?」他不想回答,閉上雙目養神:「我想,是你和飛虹劍客救了我。」

  「還有金鷹,他恰好有一顆百轉龍虎金丹。」

  「謝謝你們。」他以手掩面:「而我,卻是恩將仇報的人。」

  「你說什麼?」姑娘大感意外:「什麼恩將仇報?」

  「對你,我……我真該死,我……」他呼出一口長氣:「我……我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也許,我把你看成了小鳳,我……」

  「誰是小鳳?」

  「她……她是……」

  「我想知道。」姑娘堅決地說。

  「你……你沒到過潞安府?」

  「沒有,經過而已。我和熊叔、羅叔已經到了河南,本想聽你的話尋找鬼谷老人,豈知在孟津渡口,我無意中發現海山的兩位長隨,帶領著一批人北上。暗中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是飛龍秘諜的首腦人物,主要的負責人叫紐鈷祿和卓,是一位伯爵。我心中一動,猜想是海山兄妹請來對付你的,便獨自暗中跟來了,沿途晝夜兼程馬不停蹄。一到顯通寺,便聽到海山說她妹妹在九龍崗帶人對付你。我心中一急,便先一步動身趕到九龍崗,恰好趕上嶗山六煞圍攻你,你中了他們的淬毒飛魚刺。現在,我要知道小鳳的事,你會告訴我的,是嗎?」

  「我……」

  「我在聽。」

  姑娘不許他再逃避,緊抓住問題的核心。

  「是這樣的……」他無法逃避,只好把十二星相的經過一一說了。

  「原來如此。」姑娘恍然:「我聽說過有關十二星相的事,他們……」

  「他們是一群發國難財的梟雄蟊賊,我接任了黑風虎。」他顯得沮喪已極:「在你們俠義門人眼中,我已經是你們……」

  「你不要開口閉口俠義門人好不好?」姑娘白了他一眼:「你故意在你我之間劃下難以跨越的鴻溝,這是你逃避的藉口,是嗎?」

  「尹姑娘……」

  「我叫香君。」姑娘挽住他的手膀,嘆息一聲:「國難當頭,天下大亂,半壁河山仍在兵劫中,這時奢談俠義,未免不識時務。在這裏,你的所行所事,在滿人們眼中,是逆犯,是十惡不赦的反賊,因為他們已經自認是主子。但在南方國朝的人來說,你是英雄,你是國朝的忠義之士。在俠義之士來說,扶危濟傾是俠義子弟的天職。我們並不承認滿人是新主人,你為什麼自認為自己的作為不為俠義道所容?真是自尋煩惱。」

  「可是……」

  「不要可是,好嗎?你參加十二星相,不是你的錯,你怎能逃得過這些人的撥弄?那個什麼起舞鳳,是往昔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一枝花曾鳳,她是黑道梟雄草上飛陽大年的妻子,陽大年也就是老八驛天星追風羚。」

  「咦……」張家全一愣,虎目睜開了:「她……她說追風羚是……是她的兄長……」

  「只有你才會相信哪!」姑娘調侃他:「這些人為了要利用你,什麼事都可以做出來,包括把妻子說成妹妹送入別人懷抱。」

  「這……這些人真可怕。」他臉一紅:「坦白的說,不管她是什麼人,我對她畢竟有一份虧欠,畢竟她是我第一個女人,所以我一點也不怪她。至於你,老天……」

  他又掩住了臉,痛苦地叫天。

  「我?我又怎麼啦?」姑娘感到莫名其妙。

  「我把你當成起舞鳳,我該死……」

  「你確曾把我叫成小鳳。」

  「我……我虧欠你,我不知道該怎樣向你贖罪,所以我必須逃走,我……」

  「你神智不清,高燒幾乎讓你瘋狂,把我錯當成小鳳,當成你想念的人,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呀!」

  「但我玷辱了你……」

  「哦!原來如此。」姑娘臉紅似火:「你只會胡思亂想?你什麼都沒做,只是抱著我就安靜地睡著了。也許,我沒有起舞鳳那麼美得讓你動心,她的綽號叫做一枝花,確是艷名四播的大美人。」

  「你……你胡說些什麼?」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你不知道嗎?你比她……比她……」

  「我不要你把我比她。」姑娘將臉藏在他的身後:「你如果不要我跟在你身邊,我會走,我會走,但我會恨你一輩子,甚至恨你十輩子。」

  「你……你知道我……我不敢親近你。」他嘆了一口氣:「我怕影響你的聲譽。此方說,神鉤是俠義英雄,日後你見到他,他怎麼說?」

  「他替滿人效忠,他敢對我怎麼說?哼!」姑娘憤憤地說:「滿人把黃山劃為江南省,我尹家已經遷出獅子林,遁入黃山深處,成為世外遺民。當然,對大局我尹家無能為力,至少也算是心存故國的草澤龍蛇,至少尹家的人不會為滿人做任何事。有機會就給他們製造一些麻煩,在太原,在潞安府,我都做了一些事。但我的宗旨是不公然反抗,那不會有好處。」

  「現在我做的事,比公然反抗更嚴重。」

  「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姑娘斬釘截鐵地說:「乾脆,事後我們到南方去。」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在想……」

  「我不管你想什麼,我只問你一句話。」姑娘用手扳住他的臉,神色堅決莊嚴:「你要不要我在你身邊?」

  「這……」

  「要我走?」

  「你能隱起身分嗎?」

  「你是說……」

  「我對化裝易容小有所成,你如果能……」

  「你看我已經換了綠裳。」

  「那還不夠。」

  「我聽你的。」

  「好,我們把五台鬧他個天翻地覆。」

  「哦!家全……」姑娘狂喜地投入他懷中,激情地又哭又笑。

  ***

  次日未牌時分,車駕進入戒備森嚴的台懷鎮。

  一部分王公貴胄住進了五台小苑,皇帝的聖駕則駐在顯通寺。

  講武堂的人,已經被趕到月明池觀海寺去了。

  這些漢奸並沒受到主子的信任,永遠不許接近皇帝附近十里內。

  往回走五里地,就是沐浴池。

  那時,沐浴池的文殊寺還不曾修建,只有幾戶人家,無法容納這些人住宿。

  沐浴池,也就是風塵三俠第一次被俘的地方。

  這也表示車駕將走龍泉關,從保定府回鑾。也表示這條循山勢下走的龍泉大道,即將進行戒嚴封鎖。

  事實上,這條路的香客早已被趕離道路,乖乖地在各地遠離道路的偏僻村落暫住,何日才能成行無法得悉,莫不叫苦連天。

  窮苦的遠道香客,恐怕得行乞返家了。

  申牌左右,也就是車駕剛抵達五台的後一個時辰,沐浴池的十餘名留守警戒便衣侍衛,便發現對面山腳的樹林前,出現戴豹皮頭蓋,穿了豹皮半臂外套的張家全。

  他的豹皮背心,己成了尹香君的外套。

  尹姑娘再替他把用來做被褥的豹皮,改製成半臂外套,型式與背心差不多,只是稍長些而已。

  這些便衣侍衛機警而聰明,知道憑這幾十個人,絕對奈何不了這頭可怕的魔豹,不動聲色將信息以聲號傳出,不敢出面公然緝捕。

  道上行人絕跡,幾戶民宅顯得平靜如恆,宅門虛掩,不時有婦孺出入。

  近路口的一家小村店,大門敞開,空蕩蕩的店堂只有一名店伙,閒得無聊在打瞌睡,門前的燈籠和酒簾子,被風吹得不住搖晃。

  張家全排草越野而至,他走的路,正是往昔舒眉姑娘所走的同一路徑。

  他的裝扮,的確令膽小的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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