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莽原魔豹 | 上頁 下頁
一五


  車隊像黑夜荒野中的火光,吸引飛蛾前來撲火。

  北行第一站,四十餘里潞城縣。

  說小城真是小,潞城更可稱小中之小,站在北門城頭大叫一聲,城南的雞犬都會嚇得跳起來。

  走潞城,是至廣平府的路。

  在叢山中繞來繞去,一天走上四十里,已經是不錯了。

  為何要走廣平府?

  因為山廣人稀。

  假使南下走澤州出河南懷慶、衛輝,再繞大官道北上,要遠了四五百里。

  想搶劫車隊的草莽龍蛇,都往南趕到前面待機,卻不知車隊向北走了,在南下途中眼巴巴地等,像呆鳥般坐著向官道發愣。

  只有一些消息靈通的人,以及後來的人能跟得上。

  張家全與鬼谷老人,幾乎是與車隊同行的,所以不至於走錯了方向。

  潞城的縣衙,只是一座一連三進的,稍像樣的土瓦屋,把所有的衙役胥吏全趕走,也只能住下三五十個人,而且沒有房間可住。

  東大街的縣學舍、驛站,成了安頓貴賓的地方。

  因此,共分為三處地方安頓。

  警戒一點也不森嚴,分三處地方安頓,滿州兵懶得管,游騎兵不願管,僅各派了一名衛兵,兩名巡邏,意思意思而已。諒這些廢王們不會逃,更不怕強盜進城來搶劫。

  山陰王一家,住在潞城驛的驛館,內眷有一妃、兩侍、兩王子、一奶娘、一僕婦。

  一燭熒然,破敗的館舍門塌窗壞,蚊子嗡嗡叫,又臭又髒委實令人受不了,這些腦滿腸肥終日養尊處優的王眷們,莫不叫苦連天。

  僕婦採來了一些黃荊條,用來薰蛟子,滿屋餘煙未散,小王子們的尖厲淒慘哭鬧聲,令王妃楊氏感到頭暈腦脹,不知如何是好。

  驛館到處都在忙,膳後忙著找地方睡覺,廊屋牆角都可以鋪上一塊布,將將就就宿一夜,誰也不管誰的閒賬,落難趕路嘛!

  王妃楊芯姑,快四十歲的人了,兩個王子一個五歲,一個六歲,都是妾侍生的。她本人的兩個王子,都在戰亂時在蒲州王府死掉了。

  人都在忙,不知何時多了陌生人而不自知。

  「不要再讓孩子叫了。」王妃不勝煩惱地,向兩位妾侍揮手叫:「帶出去走走吧,這裏的煙散了再回來,去去去,煩都煩死了。」

  人都走了,朦朧中,房門口卻多了一個人,燭光黯淡,餘煙未散,難免看不真切。

  「誰呀?」王妃坐在木榻上問。

  「姐!」傳來陌生而又不陌生的叫聲。

  「哦……芷……小妹……」她狂喜地叫,搶出一把抱住了乃妹楊芷姑,淚如雨下:「小妹,小妹……天可憐見,你……你是怎麼來的?」

  「我跟來的,姐。」楊芷姑扶乃姐走近床前坐下,拭淚說:「我一直就躲在太原,等你。」

  王妃不住飲泣:「家裏怎樣了?在太原,不准接見任何人,看管的人都是滿兵,一句話都聽不懂,斷了一切消息,苦哦!小妹!」

  「散了,都散了!」芷姑一陣慘然:「凡是與王府沾親帶故的人,一律逮捕,家產充公,人丁流放或囚禁,不許再回原籍。我逃走了,整整二年,流落江湖與亡命為伍。爹娘失了蹤,是被蒙古兵捉走的,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姐,我們一家,好……好慘。」

  「這……這怎麼可能?他們說過,既往不咎,有功者一樣封爵……」

  「姐,那是騙你們的,你們囚禁兩年,不知道外面的事。」

  「小妹,你不要危言聳聽,王爺去年派人到京裏看過恩賜的新府第,皇上親頒恩養終始的聖旨我們都看過了。」

  「那是天大的騙局,姐。」芷姑鄭重地說:「親友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你這一進京,有如羊落虎口,你可千萬不要上當,滿人的皇帝是不會放過你們的,斬草不除根,萌芽復又生……」

  「小妹,你可不要胡說。」王妃不以為然:「君無戲言……」

  「什麼狗屁君無戲言!」芷姑的江湖口吻沖口而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如果相信,死無葬身之地!姐,我是為此而來的。」

  「你是說……」

  「我要救你出去。」芷姑堅決地說:「我來了好些人,在外面接應。姐,我們家只剩下你我姐妹兩人了,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一進京,我就無能為力了。」

  「妄動!」王妃正色說:「你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新朝皇上親頒聖旨,滿漢大臣信誓旦旦,恩養終始聖眷甚隆,你怎麼紅口白舌亂造謠?倒是你,等我到了京城,你再來找我吧,我只有你這一位妹妹……」

  「你住口!」芷姑跳起來:「你是想重享榮華富貴想昏了頭,像撲火的飛蛾進京去送死……」

  「小妹!」王妃厲聲叫。

  「我要帶你走,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不走!」王妃無比的堅決:「你對新朝有成見,你不能坑害我。」

  「什麼?我坑害你?你……」

  「你走吧!」王妃也感到自己言重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到京裏去看我,免得我替你擔心,知道嗎?」

  「我……」

  「我不會跟你走的,你快走吧!王爺馬上就要來了。」王妃將芷姑往門口椎。

  芷姑一咬牙,失聲長嘆。

  門口出現江南劍客的身影,也黯然嘆息。

  「楊姑娘走吧!」江南劍客酸楚地說:「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勉強不得。萬事不由人計算,一生都是命安排,認命吧!姑娘,有人來了,我等你。」

  聲落,人一閃不見。

  「姐,保重……」芷姑哭泣著說,一跺腳,向外飛奔而走。

  履聲橐橐,王爺來了。

  ***

  縣學有四五間房舍,迄今仍然關門。

  以往有二十名學生,十餘名附讀生。新人新政,在新學業課程未頒定之前,學舍乏人照料,破壞的情景比驛館更甚。

  六合王朱效鑾一家,以及清源王一家皆安頓在這裏。

  六合王人丁少,一家人在職亂中死傷慘重,目下僅有一母一妻同行。一位老王母的僕婦,帶了一位小廝伺候。

  這位小小福兒,其實是僕婦在職亂期間,偷偷收養的王子,是六合王的親骨肉,目下隨僕婦姓方,方小福,已經有八歲了。

  按王室輩序,方小福應該叫朱迥煌,輩名迥(瀋王系第九代),排行長(火)。

  斗室淒涼,一床一桌,一燭搖紅,蚊蟲飛鳴。

  僕婦方嫂一手拉著小福兒,匆匆進入斗室。

  六合王年近半百,但已經是白髮及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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