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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妙觀音只有一雙眼睛可以活動,房中的一切盡在眼前,燭火明亮,房中的景物一覽無遺。

  好靜,好寂寞,但仍可聽到一陣陣微弱的秋蟲鳴聲,這種聲音反而增強寂寞的效果,在天地死寂中,令人平空生出空茫死寂的感覺。

  楊一元的確不在屋中,看不見任何活的形影,連燭火也像是凝結了的,沒呈現晃動搖曳的現象。

  她對這種死寂的情景,不算太陌生。

  小時候,她聽過許多有關鬼怪的故事。

  神、佛、菩薩、妖、魅、鬼、怪……天堂、地獄……

  她曾經在某處地方,宅院,荒郊古廟,或者旅邸,一燈熒然,突然在某一段時間醒來,可能是夜靜更闌,或者天將破曉。

  就那麼突然間,她悠然醒來。

  一點不錯,確是她醒來了,眼中可以看到孤燈,看到周遭一切的景物,她是完全清醒的。

  可是,一片死寂,想動,動不了,想叫喊,發不出任何聲音。那種空茫死寂的恐怖感覺,事後的一段時日中,想起仍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種現象,不知持續了多久,也許是一剎那,或者片刻,心中恐怖已極,有瘋狂吶喊跳躑的慾望,但毫無動的感覺,似乎認為已經到了地獄,或者未知的世界。

  突然地,萬籟俱寂的情景,一下子就消失了,手腳可以動了,一切聲浪又回來了,重回陽世的感覺君臨,知道自己的心跳仍在加快,渾身冷汗徹體。

  現在,今夜,此刻,她似乎又發生了這種可怕的經歷,重回那種恐怖的時光。

  但她知道不是真的,她並沒重回那種恐怖時光,這時的她是完全清醒的,這種情景,是楊一元造成的,讓她產生錯覺,讓她重回那種時光。

  「不……要……」她心中在狂叫,口卻發不出聲音。

  一陣陰風從門,從窗,帶著怪異的隱隱呼嘯颳入,燭光開始搖曳。

  「不……」她心中再次狂叫,渾身汗毛根根矗立。

  當第二陣陰風颳入,第一道金光入室,燭火變綠急劇閃爍,第一聲厲號傳入,她心中狂叫一聲,腦門嗡的一震,便失去知覺。

  昏厥的前一剎那,感覺出床在抖,帳在掀,天動地搖,滿室妖光飛舞,各種可怖的異聲震耳。之後,她便一無所知了,嚇昏啦!

  ***

  不知過了多久,她從萬籟俱寂的陰間,悠然甦醒重回陽世,首先便嗅到各種刺鼻的怪味。

  燈光暗淡了許多,房中的景物仍可看清。

  菜油燈不見了,五支牛油火燭,只剩下兩支熒然發光,甲乙、王癸、戊巳三方位的燭不但熄了,而且滾跌至壁角下。

  滿地紙屑,竹木屑,碎陶瓷,小鐵片,以及一些不知名非木非石的怪碎屑。桌、凳等等家具,全都支離破碎成了廢物。

  令她驚心怵目的,是橫七豎八堆放在牆角的六具死屍。

  五個是披頭散髮,穿了道袍,形如魔鬼的年近花甲老道,屍體扭曲變形極為恐怖。

  室中唯一活的人是楊一元,正在檢查五隻屬於老道的八寶乾坤袋內,一些稀奇古怪的雜物,看了看即隨手丟棄,大概引不起他的興趣。

  楊一元可能已經知道她醒來了,但不加理睬。

  踢開了五隻乾坤袋,楊一元開始將長衫的下襬,抄起納在腰帶上,順手將連鞘長劍也插入腰帶繫妥,懷中掏出一尺二匕首,繫在右小臂的護臂皮套上。

  「你錯過了最精采的泣魂天殛大法。」楊一元到了床口,臉色蒼白,虎目中神光已斂,露出倦容,「這五個妖道必定來頭不小。」

  「他……他們……」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全變了調,身軀仍在發寒顫。

  「他們妄用元神役煞,遭到天殛,作法自斃。」楊一元搖頭苦笑,「修道人應該知道,術不能亂。當年費長房隨壺公學道,妄自亂役鬼物,最後失役鬼之杖,而為群鬼所殺,修道人皆以之為戒。這五個妖道,情急犯戒,不惜以元神役煞行破釜沉舟一擊,終於作法自斃。」

  「你……你是張世佩的人?」

  「不是。」

  「是徐教主的使者?」

  「我在山東雲遊了一段時日,曾兩度見過徐教主。他那些人其實都是被苛政弄得家破人亡,被迫鋌而走險的可憐蟲,我想殺他,但於心不忍。」

  「那……你不是白蓮教的人。」

  「當然不是。」

  「你……你也會妖術?」

  「術用之妖則妖。我略曉一些小技巧,但從不用來惑人。我並沒用術殺妖道,他們是死在自己的術中的。天亮後再解你的禁制,好好定下心睡一覺。」

  「你……你要……」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去找你的師父。」

  「你……」

  楊一元手一伸,又制了她的啞穴。

  她張口大叫,想有所表白,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叫聲只響在她的意識裏。

  燭形搖搖,楊一元已經走了。

  ***

  李官鎮很小,意思是丁戶不多。

  其實鎮的範圍佔地頗廣,每一家農舍幾乎都是獨立的,散佈面廣,每一家都有曬麥場、大院子、牲口欄、麥倉房……因此顯得零星散佈,毫無市鎮的規格。

  唯一的小客店位於大道旁,其他的房舍向北延伸,最北的一家農舍,事實上距大道已在里外了。

  已經是破曉時分,最北這家農舍卻毫無動靜,完全違反鄉野農家良善勤勞的傳統,平時除了小孩之外,這時光都該起床忙碌了。

  躲在曬麥場旁草堆中戒備的人,突然發現場中間出現一個人,吃了一驚,弄不清這人是如何到達的,一看便知不是自己人。

  心中一急,便長身而起奔入場中。

  「什麼人?」這人拔劍沉叱,聲如乍雷,盤問兼示警,難怪嗓門大。

  「勞駕,把你們的人叫出來,我找百絕頭陀,他欠我一筆債。」

  「咦!你……」

  「我,楊一元。」

  「你還沒死?」這人大驚,劍伸出戒備。

  「你看我像一個死人嗎?」

  「你死吧!」

  聲出劍隨,居然風雷隱隱,內功的造詣相當深厚,擔任警哨確是大材小用了。

  搶攻的速度快逾電光石火,料定他措手不及無法拔劍封架。

  一步錯全盤皆輸,估計錯誤就得付出代價。

  「錚」一聲金鳴,楊一元不但拔出了劍,而且信手輕描淡寫揮出,奇準地崩開將近胸的鋒尖,順勢切入送劍。

  封招反擊一氣呵成,警哨看不清劍影,反擊太快了,毫無閃避的機會,劍貫胸而入,一招生死立判。

  人群湧出,警哨呻吟著倒下了。

  「楊一元到。」喝聲震耳欲聾,「百絕頭陀,是時候了,我等你。」

  共出來了八個人,一字排開列陣,其中沒有頭陀,沒有和尚老道,女人只有一個。

  最搶眼的人,是巨人陰山鬼王鄧宣威,也叫錄鬼屠夫,手中的托天叉光芒閃爍,長度和重量十分驚人,任何兵刃也擋不住這種長柄大叉。

  當年在川北,這位掃地王麾下第一悍寇,叉前無一招之敵,勇冠群寇,所向無敵,殺人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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