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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新鄭縣,開封府最外側的一座城,春秋時代,是鄭國的廓城;戰國時代,是韓國的首都;秦代大統一,改稱新鄭縣,古老得令本地人倍感光榮。

  但也有遺憾。音樂家所指的靡靡之音,指的就是鄭衛之音。詩經裡的鄭風,批評家說鄭聲淫;鄭國和衛國的音樂,稱為淫蕩之樂,或者稱亡國之音,源遠流長,可追溯至殷代的紂王。始作俑者,是紂王命大音樂家師涓,此譜製的新淫聲,與北里之舞,靡靡之樂,因而歷代廣受批評,歷代的衛道人士與偽君子,群起而攻無休無止。

  其實在鄭風的二十一首詩中,實在看不出有些什麼黃色字句,比起後世的絕詞蕩曲,差得太遠了。今世的大多數人看鄭風,還真弄不清哪些句子屬於淫蕩穢褻呢!

  這裡已是大平原邊緣,縣境只有區區幾座小山,大晴天向西遠眺,可看到山區的起伏峰巒形影。

  四四方方的傳統城池,毫無特點,缺乏變化,古樸而少活潑味,算是鄰近山區的大城,一旦有了兵禍,死守是唯一的選擇。

  唐青松沒有停留的打算,明早必須南下,因此不走城內,城內不許普通百姓乘馬奔馳。他繞城西而過,直趨南門外的南關落店。

  未晚先投宿,已是申牌末,正是落店時光。南關其實沒加建關城,該稱南門外大街。街中段的中原老店規模不小,可接待兩百位旅客,店外的停車駐馬廣場,可停放三四十部各式車輛。

  妙劍羅永興是江湖遨遊客,遨遊天下沒有特定的目標,像一個有漫遊嗜好的旅行家,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盡可能不過問旁人的是非。江湖朋友對這和人並不排斥,但也不表歡迎;因為江湖人十之七八是問題人物,常會在無意中得罪這種懷有絕技,有能力自保的江湖遨遊者,很可能被整治得災情慘重。

  唐青松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以往是足不曾到這關中以外的城鎮,妙劍便成了識途的老馬,路程與食宿皆由妙劍安排。但要前往何處遊蕩,則由唐青松決定。

  唐青松沒說出此行的目的地,只說要前往江南,見識江南花花世界,日後的動向與出路,他還沒打定主意。妙劍早就知道他的底細,毫無干預他的表示,而且從不誘導他從事何種事業。

  鬼手天罡希望他做一個江湖怪傑;黃如玉要求他加入俠義道行列。

  妙劍沒要求希望他做什麼,是真正的冷眼旁觀者。兩人走在一起,沒有要求,沒有承諾。遇上困難時,則有患難相共的默契存在。沒有利害相關而逐步增進的友情,會日漸濃厚,常會成為知己。

  他並沒有盡快前往江南的念頭,以正常的旅程慢慢南下,從青松寨動身,第四天才到達新鄭。

  他還沒決定要做哪一種人,從沒與別人談及志向與抱負,只想先在天下各地遊蕩一段時日,看看世情增長見識再言其他。

  徐昌平打發他走,用意是要他趕快脫離是非場,要他帶了信物前往太湖找西山隱圃主人薛有光,希望他能從事英雄事業。

  他有點驀然心動,但還沒下定決心。但情勢的確對他不利,不得不立即遠走高飛遠離是非,匆匆南下,並沒打算急急趕赴江南。他聲稱要前住江南,只是受到徐昌平的影響,下意識中以前往太湖為目標,去不去其實並沒認真考慮日後出路的問題。

  他匆匆忙忙離開青松寨,是對強權讓步,有事不關己不勞心的心態存在,也有丟開一切的消極念頭。黃如玉鄙視他,把他看成懦夫,像避開瘟疫似的,在強敵環伺情勢險惡時離開他,明白表示這段情結束了,完全忽略了他委曲求全的心態,雙方的想法和看法不同無法交集。

  黃如玉要求他做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一個勇冠群豪的真正霸天。

  他無法符合黃如玉的要求。尤其在情勢險惡時,他必須具有能屈能伸的低姿態表現;除非到了無可挽回的生死關頭,不然就不能作乾坤一擲的打算。

  他想開了,他不能為符合對方的要求而活。他不但強迫自己忘了這段情,而且必須揮刀斬斷這段情。當他下定決心逃出是非場時,便毅然把黃如玉的身影,從內心深處送走了。

  天氣炎熱,整座客店鬧轟轟,人太多像個大烤爐,晚膳後,許多旅客皆在客院的樹下歇涼,有些則上街逛南關夜市。住在這種中級大客店中,根本不可能知道是否有人在暗中窺伺盯梢,也難發現仇敵的蹤跡。客店是江湖朋友落腳往來的地方和獵食場,投宿的人必須小心提防財物的損失,因此要提防意外發生,留意有否被人盯上。

  兩人住在西客院第二進,稍高級的單間客房區,分住在兩問客房,事先已留意附近旅客的動靜,看不出進住的旅客是否有可疑人物。

  院子有足夠的空間讓旅客活動,幾株老石榴樹枝葉繁茂,滿樹盛開火紅的花朵。四周設了可移動的小方桌和長凳,供旅客品茶賞花。

  兩人佔了一張小桌,店伙送來一壺可供解渴的茶,不理會附近談笑風生的其他旅客,放低聲音交談無意與其他旅客攀交情。出外靠朋友,在旅舍交朋友事極平常。他倆低聲交談,便表示不希望旁人前來打擾。

  「你不要疑神疑鬼。」妙劍對他不時留意附近旅客,保持警覺的神情不以為然:「我們走得慢,用意就是留意是否有人從青松寨跟來。沿途毫無所見,可知不可能有人跟來對你我不利啦!何況,小隱山莊的事,正在開始大結算。由於你的涉入,他們勢將敞開來結算。哪有閒工夫跟著你,找你這局外不相關的人報復?」

  「希望如此。」他不再左顧右盼,四周的旅客似乎都是普通為生活奔忙的人,看不出可疑的徵候。

  「一天到晚疑神疑神,活得太累啦!老弟。」

  「小心撐得萬年船。我就是感到有點心神不寧。老哥,你不覺得威麟堡的人仇視我,是否超出常情毫無道理嗎?而且以往他們白天很少露面,那天居然現身窮追不捨……」

  「那天在雙川集夜襲的人,九成九是他們所為。不殺死你,他們是不會罷手的,好不容易抓住你落單的機會,他們怎肯放過殺你的好機會?」妙劍的分析頗有見地。

  其實他心中有數,威麟堡的人不會放過他的,但理由絕不是為了雙川集夜襲的事,而是為了他幫助甘蘭英,造成威麟堡相當嚴重的損失。

  「他娘的!一切都反常了。」他忍不住咒罵:「我這個局外人,竟然成為掀起風浪的中心人物,簡直豈有此理。威麟堡與小隱山莊,都是俠義道所尊崇的山門,沒有相殘的道理……」

  「怎麼沒有道理?」妙劍打斷他的牢騷:「同道相伐,比黨同伐異更嚴重,為名為利,同道之間你死我活是理所當然的事。同道之間志同道合互相尊敬互相聲援協助,那只限於雙方毫無利害關係才能產生,一旦沾上了名利之爭,即使有交情也會變成仇人。」

  「黑道組合似乎衝突更嚴重些。」他不得不承認事實,他在西安和當地的幾個小幫派,就相處幾如水火,甚至被長安幫所出賣幾乎丟命。

  「事實如此,這世間誰不想做皇帝呀?」妙劍用世故的口吻說:「名位已近巔峰的人,身邊必定有許多擁護他的親朋好友,和許多庇護在他旗下的羽翼。江湖四霸天哪一天會忘了取代武林四傑地位的打算?江湖各門各道人士,誰不想取代江湖四霸天的地位?只要有機會,或者用心計造成機會,就會全力以赴,打倒他們取而代之。名位高的高手名宿們,也會設法防止被野心家們製造打倒的機會。這是理所當然的天道定律,誰不信邪必定倒霉。」

  「我已經夠倒霉了,老哥。」

  「哦!你對那位黃小姐,真能太上忘情嗎?」妙劍轉變話鋒。

  「不忘也得忘呀!在她眼中,我只是一個對她的成名毫無幫助,沒有地位的懦夫,我哪能厚著臉皮自作多情?人貴自知,我不想高攀她這位玉女。」

  「你喜歡她是不是?」

  「沒錯。」

  「那就……」

  「像五湖秀士一樣向她死纏不休。」

  「我不想替你出主意。」妙劍的確無意替他撮合,但也說出看法讓他參考:「你倆顯然郎才女貌,各方條件相當,但個性都強。她成名立萬的希望比你更殷切,日後相處並不容易,你連說一句話也得留心,避免觸犯她的忌諱,這日子是很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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