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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安平吁出一口長氣,寬心地笑道:「不瞞姑娘說,小可從未見過猛虎巨蟒,確是驚出一身冷汗哩!有關幻海山莊的事,尚請見告。」

  「舍下遷來時,幻海山莊已被毀多日,後來,該山莊有兩位姐姐前來廢墟埋設暗記,我與小琴恰好在旁窺見。等她們走後,一時好奇,妾便前往觀看。那是一方漢玉,上面刻了兩行字,刻是的:『南行會合,待機而動。』這是早已定下的暗語,外人是無法瞭解內情含義的。妾只知道這些片段消息,恐對夏爺幫助不大。」

  「哦!那麼,在下只好另行設法找尋她們的下落了。多蒙指示,在下告辭了。」他整衣站起道謝告辭。

  「此距舍下不遠,可否請移駕至蝸居待茶?夏爺餐風宿露,相當辛苦,何不至舍下吃一頓熱食?相信家母必定十分歡迎。」

  安平笑笑,誠懇地說:「不瞞姑娘說,仙居所養的神蟒大青,昨日被小可傷了一劍,懷恨在心,小可委實不敢再招惹牠哩!晨風料峭,山間寒意甚濃,姑娘多珍重,不如早歸,小可得走了。」

  姑娘的鑽石明眸中,湧起了異樣的光彩。這一生,她第一次受到一個男孩子的關心,心中泛起了異樣的感覺,情不自禁地怦然而動,向他留神地看去。他正將掛在頸下的珠囊小心地塞入衣領內,高大的身軀壯得象一座山,但舉動卻又那麼輕柔。英俊的臉部線條極為突出,三分瀟灑,三分坦誠,還有四分和藹而剛毅的氣質。

  她感到心中有一頭小鹿在亂闖,粉頰發熱,趕忙低下頭,柔聲說:「江爺,我看出你對昨天的事,仍在生我們的氣。」

  安平呵呵笑,爽朗地說:「皓姑娘,你錯了,小可幼時生活雖不見得如意,但還不至於養成憤世嫉俗的性情。人與人之間,誤解與過失在所難免,人非聖賢,誰敢保證自己是個完人?只須在相互之間遇事能作退一步想,對自己苛求,對他人諒解,以愛心待人,便可消除許多無謂的煩惱。我為人缺點甚多,不否認有衝動憤怒的時候。但我會盡量克制自己。不計較那些已經過去的不如意瑣事。其實。昨天我也有錯,鬥大青也因一時好奇,怎敢見怪府上的四位小姑娘?」

  「那我就放心了,像夏爺這般大量的人,委實少見。天色尚早,夏爺,何不多坐一會兒?山區客人罕見,而且舍下遷來不久,能獲君子相談,也是一大樂事,如不見棄,可否請大駕暫留?」

  「小可還得去通知敝友呢。」

  「貴友已到大林寺投宿去了,何時轉來尚難以揣測。」

  「咦!他們到大林寺去作甚?姑娘是說他們走在一塊兒?」他訝然問。

  「是的,昨天一早,在你們分手後不久,他們便會合在漢陽峰北麓的古樟樹下。」

  「怪事!說過分開來找,他們……真不知他們……怪事!」

  「貴同伴是夏爺的朋友麼?」

  「是兩位初識的古道熱腸朋友……」他將在山北結交的事說了,一面解包裹坐下。

  皓姑娘見他已經坐下,滿意地笑了,無心聽他詳說朋友的事,轉過話鋒問:「夏爺曾說過店號被查封的事,能一說麼?」

  他想頭拒絕,說:「這事牽涉到朝廷的三廠鷹犬,說來無味之至。皓姑娘,府上四位小姑娘分別賦名琴棋書劍,而且小小年紀武藝已是不凡,想來,令尊必定是文武雙全的世家,不然就是隱居世外的名流高士。以姑娘的氣質看來,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相信令尊令堂必定是人中龍鳳,絕無虛假。姑娘剛才弄簫,中氣充沛,神清意遠,可說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以超塵拔俗相喻,絕不為過。」

  他岔開話題,皓姑娘便不好追問了,笑道:「夏爺不是在罵人麼?」

  「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琴為樂中之聖,簫為此中之賢,易學而難精,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絲毫取巧不得,一分火候一分功力,姑娘蘭心蕙質,至少已有十年以上的功候了。」

  姑娘噗哧一笑,再迫上兩句:「事實是夏爺不忍卒聽,所以急急走避。」

  他臉紅耳赤,急急分辯道:「姑娘取笑了,小可僅是急於脫身,想……」

  她盈盈起立,用羅帕拭淨竹簫,上前遞過甜笑道:「妾敢打賭,剛才必定是下乘之音嚇走方家。除非夏爺藏私,不然便可證明妾身所料不差。」

  安平遲疑片刻,終於接下竹簫,紅著臉真誠地說:「皓姑娘,也許小可在氣量上稍勝姑娘半分,但指法技巧卻望塵莫及。小可獻醜,幸勿見笑。」

  他斂神內視,片刻便靈臺清明,六合如一,簫聲徐引,似乎四周除了簫音之外,已萬簌無聲,風日止,波已平。只有令人心弦震動的音符,在耳畔縈迴跳動。

  她木立在身旁,緩緩合上秋水明眸。

  簫音徐斂,餘音裊裊。她鳳目中的光彩異常燦爛,無限深情地注視著他,用出奇溫柔的聲音說:「能將這闋《滿庭芳》吹奏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世間大概只有一個人可以辦到,夏爺,妾嘆為觀止矣!」

  安平將簫用腰巾拭淨,雙手奉還,說:「小可才是簫史面前弄簫,見笑方家了。」

  這瞬間,他接觸到姑娘隱藏著海樣深情的目光,這瞬間,他感到心中怦怦狂跳,這瞬間,他心中向自己說:「夏安平哪!你得趕快離開,你才十九歲,你還有大事未曾完成。你再不走,你便會在愛河中沒頂了。」

  他閉上眼,皓姑娘的身影笑容,和她那令他震顫的含情脈脈目光,仍在他眼中出現,像是午夜中的光華般強烈,揮之不去。

  他抓起包裹,顫聲低喚:「姑娘珍重,祝福你。」

  聲落,他一躍三丈,發狂般全力狂奔,越過潭北岸,進入叢林。

  天宇中,姑娘的顫聲呼喚久久不絕:「夏爺,請留步,請……」

  洞口,皓姑娘癡癡地注視著他消失的叢林,櫻口中吁出一口長氣,用只有她方才可聽到的心靈語言低喚:「安平,安平,夏……安平……」

  驀地,她感到身後多了一個人。她軟弱地轉身倒入來人的臂彎中,激動地低喚:「媽!媽……」

  身後是個清麗的中年婦人,歲月並未完全奪去她的青春,四十餘歲,正是女人儀態與思維的成熟期,無論在氣韻風華以及舉止上皆有一種高貴端肅的氣質自然流露。只是,這位中年婦人的秀臉上,眉梢眼角多了些少憂鬱。她挽抱著皓姑娘,柔聲說:「皓兒,他的確是一個好孩子,很難得。只是,他必定還有要事在身,不願被情愛分心。」

  「媽,你……你怎麼知道?」皓姑娘嬌羞地問。

  「孩子,旁觀者清,我已來了多時。為娘的眼力不會差,我看出他對你並非無情。孩子,這種男孩子並非十全十美的人。意志力堅強,常能克制自己,你很難看穿他的心事,如果你不能徹底瞭解他,便會生出誤會,時受感情的折磨。孩子,你爹就是這種人,前車之鑒,你須小心留意。我們必須等待,慎重而徹底地瞭解他的為人和性情,不然為娘不放心。」

  「媽,但……他……他已經走了。」

  「孩子,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姻緣更是勉強不得。這次為娘帶你出來尋找你爹爹,是想讓你見見世面,讓你有機會見見天下的佳子弟。你外公遊戲風塵,朋友滿天下,留意調查一個有名有姓的人絕無困難,為娘請你外公留意就是。還有,他還有二個朋友在大林寺。找他們來談談,便可打聽他的家世和為人了。走吧,回家。」

  安平在幻海山莊的廢墟苦等,想等到五湖浪子後,啟程南下贛南,一面打聽警幻仙子的消息,一面尋找南丐,請教九江城夜盜名單的神秘女人。他心中百思莫解,不知道五湖浪子和了塵為何會走在一塊兒,原因究竟何在。他想跑一趟大林寺,但又忍住了。他是個本性忠厚的人,覺得兩人沒有必須替他尋找的義務,找與不找,他們有權自決,何必去追問原因?因此,他打消了這念頭,在廢墟附近平安地度過一天。

  午後不久,五湖浪子和了塵施施然到了漢陽峰東麓。五湖浪子手中輕搖著從大林寺折來的一株寶樹枝,向東北方向一指,說:「上官兄,咱們何不到三疊泉附近,盯住夏老弟,看他有何奇遇,豈不甚好?」

  了塵點點頭,拂著竹枝說:「也好,但咱們必須小心些,不可和他碰頭。」

  兩人向五老峰的西麓走去,橫越峰陰的山脊,到了中段,突然發現前面樹影中人影一閃。

  「咦!前面有人。」五湖浪子低叫。

  「是不是夏老弟?」了塵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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