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劍嘯荒原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她終於爬到永春身畔,長嘆一身,伏在他身上,昏倒在他腳下。

  中原渾身大汗,怔怔地站在那兒。

  永春又清醒了些,他仍喃喃地說:「天威,我說過我希望能報答你,可是我反而也讓你也死在一塊兒,原諒我,原諒我……」

  中原吸入一口氣,毅然地說:「蕙先救她,日後再說。」

  海蕙掏出一顆金丹,由中原替代她的位置,動手救草原黑龍,用水灌丹丸入草原黑龍腹中,並撕衣袂替她包紮傷口。

  中原動手結紮,砍了四條雕腿,以劍挖地以雕腿作支柱,然後也砍了四張雕翼,架起一個涼棚,擋住了烈日。說:「過一個時辰,我們上道。」

  半個時辰之後,永春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他看清了眼前景物,吃驚地撐起上身,訝然道:「咦!這兒是……」

  中原扶住他,喜極大叫道:「爹,你可以清晰的分辨……」

  永春一震,那一聲叫喚,十年前的景象依稀在目,他扭頭瞪著中原,眼睛愈瞪愈大,搶著叫:「你……你是……是誰?」

  「爹,我是中原兒。」

  「啊!你是中原兒?你……我……我在夢中麼?」

  中原握緊他的手,大聲說:「爹,原兒沒淹死在閻王窩,萬里關山,天從人願,終於找到父親了啊!」

  永春渾身激動得不住顫抖,結結巴巴地說:「真……真的我……我不是在做……夢?」

  「爹,千真萬確,看看原兒。」

  永春突然伸手抱住他,渾身發抖,喘息著說不出話來,淚如雨下,片刻,突然抓緊中原的雙肩顫聲叫:「原兒,你……你媽可好?」

  中原不敢將實情就此說出,說:「媽好,只是,原兒外出四年,目下不知又怎樣了,但有惠安大師在照顧,料亦無妨。」

  「你媽被解上武昌府,怎會在家?」

  「布政使大人已經接到赦命,所以回家了。」中原只好扯謊扯到底。

  「謝天謝地,寧大師目下可好?」

  寧大師,指的是上官罡,也就是宮老兒。中原說:「因大赦令下,父親仍未回來,宮公公便出塞尋找父親的蹤跡,久羈大漠,目前原兒已將他老人家找到,目下已到榆林請求王大人發兵進攻紅鹽池……」

  中原便將自己在閻王窩水底洞窟的遇合,直至目前的經過大要地說了,瞞下母親被宋五湖迫害一段往事。

  父子兩人相對唏噓,共慶兩世為人,海蕙也過來拜見了,她跟著中原稱永春為爹。算起來她不該這樣稱呼,但她自認是中原的義姐,中原引見時也稱她為姐,她名正言順大膽稱呼,事實上與中原的婚事並未得到雙方家長認可,但如果稱伯父,未免有些陌生,她聰明,跟著中原叫,預留下一步棋。

  永春也是過來人,他在愛子口中,早已聽出端倪,自是萬分高興。

  這期間,草原黑龍已經醒來多時,她靜靜地聽完,一直沒作聲,也沒移動。

  接著,永春便將十年來的遭遇一一說了,最後指著草原黑龍說:「孩子,為父忍辱偷生,就為了留得命在,見你母親一面,此中情由,希望你能諒我,在大漠草原中,九次逃亡,歷盡艱辛,委實困難,遇上任何一個蒙人,皆有性命之憂,有幾次我皆得她及時趕到,將我從死亡邊緣拉回。

  「這一次她更是冒萬險送我入關,如果沒有她,我早已埋骨鹽澤死域之中,或者餵了野獸。在我饑渴交迫,行將死亡之際,她仍不忍心讓我而去,此恩此情,我將永銘心坎,如果你殺了她,我這一生亦將負疚難安。孩子,當你到了我這種年齡,與身歷這種境遇,你便可體會我目下的心情了。假使你認為有力量救她脫出這百里鹽澤死域,就為我盡一分心力吧!」

  中原沉吟良久,突然堅定地說:「爹,原兒將盡力而為。」又向海蕙說:「蕙姊,是否勞駕?」

  海蕙毫不猶豫地搶著說:「原弟,我背她走。」

  草原黑龍突然撐起上身,搖頭說:「永春,你能父子重逢,我的責任已盡,我幾乎誤你一生,負疚良久,你們走吧,天黑之後,便無法脫身了,猛獸鬼怪無人能敵,記住,往東。」

  她掙扎著站起,用蘊藏著海洋深情的目光,注視永春片刻,舉步向不遠處她的寶劍走去。

  「天威,你!」永春大叫。

  草原黑龍扭轉頭,幽幽地說:「祝福你,永春。」說完,從容舉步。

  海蕙急掠而出,正色道:「成前輩,請跟我們走。」

  草原黑龍搖搖頭,苦笑道:「我一生中,罪惡如山,殺人如麻,夠了,用不著再麻煩,謝謝你們了。」說完,繞過一側,急走兩步伏身拾劍。

  人影一閃,她的劍已被人拾起,那是中原,他說:「成前輩,請和我們一起走,人多些,也好有個照應。」

  草原黑龍淡淡一笑,在他手上取劍,說:「不!有我在,反而妨你們的事了,好好照應你父親,並代我向你媽道歉。」

  中原不將劍交給她,先入鞘說:「前輩能自己走出這處絕域?」

  「也許可以,付之天命。」她四面張望,信口而答。

  中原在她眼中,看出了一些奇異的光芒,更在她的面頰肌肉微顫裏,看到了一些難以言宣的情愫,心中一動,心說:「這是一個倔強的人,必須用激將法激她,她在走絕路,在平靜中也可看出絕望的神情,說好話或者請求,都對她不起作用的。」

  因之他登時面色一冷,冷笑道:「哼!你仍是個冷酷無比的殘忍女人。」

  「原兒……」永春在叫。

  草原黑龍卻轉身舉步,說:「我成天威本來就是個殘忍的女人,用不著你說。」

  中原晃身擋住去路,沉聲道:「你對我父親仍然懷有歹毒的念頭,你剛才所說的話,沒有一句發自肺腑,只想博取我們的同情。」

  草原黑龍像一條被踩著尾巴的小狗尖叫道:「沒有人博取你們的同情,草原黑龍一生天不怕地不怕,殺人如屠狗,什麼都要,就是不要同情,是的,我說了許多廢話,你如果不殺我,讓開!」

  中原冷哼一聲,冷冷地說:「你承認你對我父親,仍懷有歹毒念頭了?」

  草原黑龍開口想叫,但卻長嘆一聲,不上當,說:「是的,這樣說也並無不可,你滿意了麼?拔劍!」她自己也拔劍。

  「且慢!」中原迫近沉喝。

  「你想怎樣?」草原黑龍問,劍已出鞘一半。

  「你既與火眼狻猊和白妖狐同行,為何他們捨你而去?」

  草原黑龍心中大痛,怒叫道:「你胡說,瞧我這兒。」她指著左胸被包紮之處,又道:「我自己的劍將刺入心坎,他們來了,為了你父親,火眼狻猊那畜生將我打得死去活來,你怎能血口噴人,說我與他們同行?在山谷你出現時,我與火眼狻猊反臉拔劍,為何不再問你爹是真是假?」

  她氣得渾身發抖,想將劍拔出。

  「原兒……」永春惶急地叫。

  海蕙對中原瞭解甚深,她低聲說:「爹,原弟在阻止前輩自絕,不必管他。」

  中原伸中食兩指,向草原黑龍,說:「你如果拔劍,我將制住你的穴道,既然你真為了我父親,為何不帶我們走出這鹽澤死域?」

  草原黑龍搖頭道:「我根本不知路途和方向,怎能帶你們?」

  「那證明你引路方向是在說謊!」

  「胡說!」她暴怒地叫。

  中原突然笑了,泰然地說:「這麼說來,你也不知出路,前途吉凶難料,也許我們走不多遠,就被鬼怪所吞沒,你便可以脫身事外了,是嗎?為表明你不是心存歹念,你敢不敢與我們同行?即使死了,也可死在一塊,你敢?」

  「不要迫我。」她軟下來了。

  中原突然放低聲音說:「請回頭看看爹那充滿祈求的神色,你忍心?」

  她突然以手掩面,尖叫道:「走!我們走。」

  「謝謝你,前輩。」中原說完奔向永春,他脫下外衣,解下腰帶,將永春背上。

  海蕙也掛起水囊,到草原黑龍身側,說:「成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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